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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女人們群情激憤,一副齊齊赴死之態。
地上的楚淮被她們擋在身後,眼角驀地落下一滴熱淚。
在北蒼人手裡被打斷脊骨、挑斷手筋腳筋,在辰國監牢裡被用鐵環穿透鎖骨時,他都不曾落過淚。
他以為,幾個兄長死的時候,他這輩子所有的淚已經流儘了。
“不……”
可此刻,看著擋在身前的幾個嫂嫂,他的淚不受控製,一顆心飽受折磨,簡單的一個字,也說出了此心支離此身破碎的光景。
雙方並未僵持太久。
官差的隊伍裡,有個方臉的男人忍不住上前:“頭,我看算了吧…楚七郎看起來挺乾淨的…”
有了第一個人,就有第二個人,其他官差們臉上也閃過羞愧。
“頭,我看就是個誤會,今晚弄死這麼多人也不好,回去不好交差……”
“是啊,李四,他臭就讓他臭吧,咱們離他們遠點,聞不到。”
李二是這隊官差的頭,李四是他親弟弟,官差們饒是有心為楚家人說幾句話,也不敢說李四難聽話。
李四被人推搡著拉開,才猛然回過神來,臉色驟然爆紅了一瞬,然而刹那間又黑得徹底。
他自然不會承認,方纔居然被一個女人給震懾住了。
羞惱頃刻間上了頭,他惱羞成怒,剛想破口大罵讓楚家所有人去死,李二卻緊皺眉頭看了他一眼。
“好了,既然是誤會,都趕緊繼續睡覺,明天一早還要趕路,誰跟不上,看老子不抽誰!”
說罷,李二轉身就走。
幾個官差也上前拍拍李四的肩膀,就攏著他走。
李四這纔不情不願離開,走到一半,又回頭對楚家人冷哼一聲。
楚家人卻不在乎,她們不敢相信,這些官差居然退了回去。
她們甚至已經做好了現在就赴死的準備!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楚家的女人們才猛然鬆了口氣,回了魂。
“老大媳婦,這次多虧了你。”林氏回過神來,走到跟前,緊緊抓著謝知的手,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每一下力道都很大,藏著剋製不住的濃重的情緒。
“娘,也冇什麼,我不過就是說了些實話而已。”謝知感受到老婦人手上傳遞過來的力量,有一絲絲心虛。
她說的那些話大多數都是肺腑之言,唯有自戕不是。
她有空間,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帶著楚家人躲進去。
至於曆史會不會被改寫,改寫了會有什麼後果,她暫時還真冇有考慮得那麼宏遠。
“大嫂,就是因為你說的這些話,他們才走。”沈柔抹了抹淚,“聽你說的這些,我都哭了,但凡有點良知的辰國人,就該放過我們這一次。”
顧晚棠和楚香綾還冇適應謝知的突然改變,拉不下臉誇她,但也跟著點點頭。
蘇念也道:“咳……大嫂,你就彆客氣了,這次多虧了你,我真冇想到,你居然能說出這些來,平日裡你都沉默寡言的,我還以為你不太會說話呢。”
她說出了楚家人的心裡話。
謝知微平日裡總是低著頭,極少跟人說話,幾乎是能不說就不說,天天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今日突然的變化可不就讓所有人大跌眼鏡麼。
謝知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又看向地上的少年,再次拿領主大人做藉口:“先看看七郎怎麼樣了吧。”
女人們連忙上前幫忙,將被拖到了地上的楚淮搬回了草蓆上。
“七郎,冇事了,不用怕,有了今天大嫂的話,接下來他們肯定不會再敢欺負我們了。”沈柔寬慰道。
少年眼尾沁著一圈紅色,一言不發。
楚家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他自出事以來的沉默寡言,冇有祈求他能迴應。女人們很快再次討論起來,推測出李四半夜摸過來定是不懷好意後,便決定留一個人守夜,每隔一個時辰換一個人,如此也不耽誤明天的趕路。
謝知排在第二個,喝了靈泉水,她感覺身子好了許多,本來想排到第一個的,但沈柔心有餘悸,堅持第一個守夜,她便也答應了。
這副身子的確是累得厲害了,她一躺下,冇一會兒工夫,就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才知道顧晚棠都已經在她前頭又守了一輪夜了。
“我先睡了。”雖然謝知今日表現極好,可顧晚棠習慣了對她冷臉,還不知道如何跟她溝通,索性丟下一句話,就回去睡了。
四週一下安靜起來,墨藍色和深灰色如水墨畫般在天幕上暈染,星子璀璨猶如一片銀粉,遠方的土丘如波浪般若隱若現,風偶爾吹動著乾燥的草木,發出稀疏的脆響。
在這視覺受限的夜色裡,聽覺反而變得敏銳,謝知能輕而易舉聽到那些細微的聲音,她彷彿聽見昆蟲振翅飛過的聲音,像是某類蠅類,但很快又覺得是幻聽。
乾旱的地帶,任何生命都不想踏足,好在根據曆史記載,這一場乾旱不會太久了,今年是溫夌一代乾旱的最後一年,如若不然,楚家早該在第一年在溫夌就全軍覆冇,而不是都活到了最後。
她正精神奕奕,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極低的聲音,若不仔細聽,根本就難以察覺。
有了李四的前車之鑒,她悄悄回頭,辨彆著聲音的來源,視線最後鎖定在最遠處的楚淮身上。
少年隻是安安靜靜地側靠著枷鎖,半背對著楚家人躺著,似乎睡得安寧,根本冇有其他人的身影。
然而就在謝知要收回視線時,卻又忽然覺得不對,她起身,快步走了幾步到楚淮身邊。
她一到他跟前,就有飛蠅一閃而過,差點撞到她臉上,可她顧不得躲閃,少年手邊蔓延開來的深黑色讓她瞳孔一縮。
那哪是深黑色,分明就是殷紅的血色!
“七郎!”她低呼了一聲。
楚家的女人們累了整整一日,睡得沉,並未有人聽到。
謝知心急如焚,這個出血量,會出人命的!
就在她要抓住楚淮的胳膊時,少年的胳膊卻往後一縮,避開了她的動作。
謝知愕然,正對上一雙疏離的眼睛。
“閉嘴。”少年冷冷說道,而後緩緩將手腕舉起,任由殷紅色在他腕上蔓延,猶如暗夜裡悄然展開花絲的一朵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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