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大亮,紀若塵方纔將經脈中湧動不休的靈力勉強壓製下去。
然而他知道後患仍遠遠未消除。
此時不僅僅是經脈,甚至於他的紫府、泥丸、華庭都受鼎氣影響,隱現碧光,有凝結盤固之象。
他早不知後悔了多少次,不該胡亂去解離那尊毫不起眼的銅鼎。
可是自從有了紫晶卦簽的前車之鑒後,紀若塵知道真人們所贈法寶都是有名有姓之物,萬不能隨意解離。
總不能若大的太上道德宮,就他一個總丟東西吧?
可是如此一來,隻靠自身修為,紀若塵又怎麼能夠追得上姬冰仙這等天才?
萬般無奈之下,這才動了銅鼎的念頭。
好在紀若塵運氣不錯,這半個月輪到紫陽真人授業。
紫陽真人並不授他什麼課業,隻是叮囑他勤修三清真訣,偶爾纔將他找去,天南海北、海闊天空的高談闊論一番。
因此他現在倒是有了從容融彙銅鼎靈氣的時間。
紀若塵在院門處掛了個清修牌子,示意自己這幾日要閉關修煉,勿要打擾。
說起來這歲考第一也並非全無好處,紫陽真人一高興,撥了一處三間房的清幽小院與他,作為清修之所。
紀若塵這一次閉關足有七日,曆儘許多凶險苦痛,方算修煉完畢。
他張開雙目時,窗外一片清冷月光,已是子夜時分。
他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一口碧血,血中還包著一物,落地時發出清脆聲音。
紀若塵麵色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
他掙紮著下了床,將地麵血汙中的小物事拿起,仔細觀瞧。
這是一尊青銅小鼎,式樣古樸,鼎身上有許多小到幾乎看不清的古篆。
看那式樣,分明就是被紀若塵解離的那尊青銅古鼎,隻是小了數十倍而已。
這隻小尊不過寸許見方,隱現碧色光華,除了大小之外,倒與原本的青銅古鼎並無多少不同。
小鼎有一線若有若無的靈氣,牽在紀若塵身上。
紀若塵惟有苦笑。
他為除後患,冒險運起太微真人所授的離火真訣化消鼎氣,未曾想倒以自身為鼎爐,將多餘鼎氣煉出了這麼一件銅鼎來。
這可是他不借寶材,不動鼎爐,純以一己之力煉出的第一件法寶。
可惜的是這尊小鼎看起來全無用處,他又做賊心虛,絲毫不敢拿出示人。
他把玩了這尊小鼎半天,才心事重重地將它收藏好。
紀若塵此番閉關頗有成效,經脈中鬱結之氣儘去,雖然紫府、泥丸等要害仍有凝金之意,但也緩解了不少。
假以時日,當能儘數化去體內鼎氣。
月已偏西。
紫陽真人坐在案前,手捧一本道藏,正讀得津津有味。
道行到了他這個地步,早可以不眠不食,依然長生。
此時房門輕輕叩響,雲風道長走了進來,道:“師父,若塵已經出關了。
說來奇怪,以他目前道行不可能閉關閉到七日。
另外弟子感覺,若塵出關後真元有所變幻,周身了無生氣,全不似三清真訣能夠修出的境界。
那種感覺……倒似是一件器物,年歲日久,有了靈氣一般。”
紫陽真人揮了揮手,笑道:“若塵是謫仙之體,仙人之事哪是我們揣摩得到的?
他身上有些什麼古怪也很正常。
再者說,就算我們會錯,那難道紫微真人也會算錯?
或許這是哪位真人私下裡精修有成,悟出一門妙法,偷偷授給了若塵也說不定。
不過這事可不好開口去問。
你勿需擔心,下去吧。”
雲風道長不再多言,施了一禮後,退出了房間。
雲風走後,紫陽真人笑容立消。
手中那本道藏拿起又放下,每次都讀不上數行。
紫陽真人索性將這本道藏扔在一邊,起身踱步。
踱了數十圈後,方立在窗前,歎一口氣,暗忖道:“來了謫仙,走了妖孽,雖說一進一出暗合天道,隻是為何我心下仍是如此不安?
現在道德宗亂象已顯,紫微師弟啊,惟有希望你推算無誤了。
唉,我道德宗一宗前途全寄於你一身,這……總不是什麼好事。”
又過七日,紀若塵方將鼎氣初步消儘。
他解離瞭如此一尊玄妙古鼎,雖然鼎氣十之**都被他無意中煉成了青銅小鼎,但餘下的也非同小可,令他真元大進。
隻可惜他現在道行實在低微,鼎中元氣能為他所用的千中無一,這當中的浪費,簡直已非暴殄天物可以形容。
此番真元大進後,諸位真人果然精神一振,紛紛誇讚他天資獨到,頓悟有方,當下賜法寶的賜法寶,傳秘術的傳秘術,一時間將紀若塵弄了個手忙腳亂。
那一晚走了妖物,整個太上道德宮都鬨得沸沸揚揚,但奇怪的是此後不見真人們有任何動靜。
時間一久,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時如白駒過隙,西玄山大雪紛飛,又是一年歲尾將至。
太璿峰上一片忙碌,修為仍在太清境界的弟子練劍修道,忙得不亦樂乎。
景霄真人夫婦也放下手中雜務,與幾位師兄師弟一齊指點門下年輕弟子。
在景霄真人接常太璿峰的十餘年中,太璿宮日益興盛,去年歲考時僅以微弱劣勢敗於玉虛真人的玄冥宮之手,屈居第二。
今年景霄真人勵精圖治,勢要將第一從玄冥宮手中奪回,以能好生羞辱一番玉虛真人。
這日子夜時分,太璿峰上忽然響起一聲長嘯,其聲清如鳳鳴,曆久而不散,方圓百丈皆聞。
黃星藍正和景霄真人在燈下弈棋,聞聽之後登時麵有喜色,道:“這是殷殷的聲音!
走,看看去!”
氣動開聲,直上九霄,乃是三清真經修至太清真聖境時始有之象。
須臾間景霄真人夫婦已然出現在張殷殷所居的院落中,正好看到數個丫環從房中狼狽奔出,緊接著又有一個大花瓶從房中飛出,呼嘯著追襲而至。
太璿峰上,縱是尋常丫環也有道行,她們略一側身,就讓過了這個花瓶。
但既然張殷殷要砸東西,那就誰都不敢去接,眼睜睜地看著這價值不菲的前朝花瓶在青石路麵上摔得粉碎。
“滾!
都給我滾出去!”
房中的張殷殷顯然怒不可遏。
黃星藍急忙走進正房,見張殷殷單手舉著一座重逾百斤的紅木書檯,就要向門口砸來。
張殷殷見進來的是黃星藍,先是一怔,然後將紅木書檯一扔,猛然撲進她懷裡大哭起來。
黃星藍又是吃驚,又是心痛,忙一把抱緊了張殷殷,急問道:“殷殷,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誰欺負你?
你告訴媽,媽給你出氣!
就算是玉虛那老雜毛的弟子惹了你,媽也先把他抓來太璿峰關上半月再說!
嗯,不用說了,我看多半就是玉虛老雜毛乾的好事!
彆宮弟子諒也不敢欺負你!
你等著,我這就找玉虛理論去!”
她越說越怒,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中已帶了一絲殺氣。
景霄真人雖未出家,可是太璿峰弟子中道士仍占絕大多數。
黃星藍急怒之下,左一句雜毛,右一句雜毛,可是幾乎將太璿峰上上下下給罵了個遍。
彆的不說,光是此刻立在院落中的幾位師兄師弟就均是道士。
聽得黃星藍所言,他們你看我,我看你,惟有苦笑,冇人敢多言一句。
在這太璿峰上,素來是寧可得罪景霄真人,不能招惹星藍夫人。
奇怪的是,一聽黃星藍的話,張殷殷忽然不哭了,隻是死活賴在她懷中不肯出來。
黃星藍一見即心知有異,於是先將房中眾人都轟了出去,然後才向張殷殷低聲相詢。
張殷殷支吾半天,方道:“媽,還有一月就要歲考了……” 黃星藍望著張殷殷,靜等下文。
張殷殷目光偏向一旁,似是不敢與黃星藍對望,隻是她素來不善說謊掩飾,要麼就說實話,要麼就是打死不說。
此時她猶豫許久,才道:“嗯……那個……我修進太清真聖境了……” 黃星藍一怔,心道這可是好事啊,何以張殷殷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又要大哭?
難道是煉出了岔子?
她趕緊仔細觀瞧一番,那張殷殷氣血充盈,神完意滿,狀況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當下黃星藍又細細詢問,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什麼來。
她心底更是疑惑,於是安慰張殷殷一番後,就此離去,要找張景霄好好參詳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麼問題。
歲考如期而至。
這一年的歲考四平八穩,談資不多。
惟一值得一看的是明雲、李玄真和尚秋水的連環大戰。
今年的勝負剛好掉了過來,李玄真勝了明雲,明雲勝了尚秋水,尚秋水勝了李玄真。
紀若塵初入太清神聖之境,本來不為人看好。
但他有諸多剋製彆宗弟子的手段,對於無特彆道法剋製的北極、玄冥等宮弟子,他也有高明手段,或是依仗大量上品符咒壓製,或是依靠先天卦象死守。
相較於他的咒符戰法以及層出不窮的道法秘術,彆宮弟子倒是更怕紀若塵的先天卦象。
一旦遇上這等隻守不出、滴水不漏的無賴戰法,彆宮弟子惟有脫力而倒一途,箇中過程實在是苦不堪言。
而且紀若塵在歲考前突然道行大進,與彆宮弟子相較,真元上也不吃虧。
明心也剛剛修入太清神聖之境,與紀若塵較技之時,紀若塵懶得麻煩,抬手就是一張殛電隱雷符,將他擊暈了事。
然而張殷殷修為又進了一層,他也就冇了與她相見較技的機會。
在擊倒最後一個對手的刹那,紀若塵不知怎地,心頭竟隱有失落之意。
這年歲考,紀若塵戰無不勝。
正月月底,李玄真忽然來到太常宮,興沖沖地拉了紀若塵就走,說到好不容易湊準了時候,要介紹尚秋水這妙人與他認識。
紀若塵一頭霧水,還未及多想,就被李玄真強拉出房門,一路向太上道德宮後山奔去。
自李玄真初次說要介紹尚秋水至今,已近一年。
隻是山中無日月,修道多長生,一年時間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後山一座三麵臨空的石台上,早已立了一個身影,風姿如仙。
石台上另放了一張八角遊仙桌,擺著兩張鬆柏長青椅,桌上放著幾盤果品,一把青瓷酒壺。
感應到李玄真紀若塵到來,那人即轉過身來,含笑道:“玄真師兄,此次把酒言歡,你可是讓我足足等了一年啊!”
他乍見李玄真身邊還有一人,不由得一怔,臉上立時有了些不豫之色。
紀若塵此時見了他,也不由得一怔。
這人雖是一身道裝,然則麵如凝脂,唇如點朱;雙眉如劍,決絕中隱有三分蕩氣迴腸;眼若晨星,剔透處另現萬傾煙波盪漾。
舉手投足,均讓人回味無窮,含笑若朝花帶露,不語時恰似玉盤凝霜。
紀若塵實在想不到天地間竟還有如此人物,一時間,竟有些看得呆了。
李玄真笑道:“秋水師弟,來來來,我為你引見一下。
這位即是紀若塵紀師兄。
若塵師兄入道雖晚,然則實有經天緯地的大才,單看八脈真人均對他另眼相看,就可想而知。
更難得的是若塵師兄豐神如玉,胸襟若海,那種氣吞山河的大氣概,我實在是自愧不如。”
紀若塵臉皮雖厚,聽了李玄真如此一番惡狠狠、**裸的誇獎,老臉也不禁紅了一紅,急忙搖手道:“我道行低微,哪當得起玄真師兄誇獎?
秋水師兄可要見笑了。”
尚秋水一雙星眸盯著紀若塵看了片刻,方纔展顏笑道:“玄真說得冇錯,若塵師兄道行雖低,但那是因為入道太晚之故。
師兄道法玄奇,雖源於三清真訣,然則真元之中卻大有古拙質樸之意。
這一番境界,可就不是我能夠領會的了。
師兄果然好人才!
來來來,今日恰好雲開天清,咱們憑崖把酒,不醉不歸!”
李玄真當即入座,拿起酒壺嗅了一嗅,笑道:“這一壺玉露天漿看來足有六十年,你可真下本錢!
秋水啊,你偷了太隱真人的酒出來,就不怕回去受罰?
可你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哈哈,哈哈!”
紀若塵眉頭微皺,心中隱隱感覺有些不對。
他年紀雖輕,但在人情世故上已可稱得上是老奸巨滑,早看出來李玄真爽朗笑聲之後,竟然有好不容易鬆一口氣之意。
尚秋水微笑道:“玄真,這你可就錯了。
我今年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拿了個歲考第一,太隱師祖方纔賜了這一壺酒。
從你們兩人手中搶這第一,十成十是要靠運道的,與那龍口奪珠實也相去無幾了。”
石台上僅有兩張椅子,尚秋水將餘下一張椅子讓了給紀若塵,自己袍袖一揮間,已有一道清風從遠處托來一塊巨石。
他權以石作椅,盈盈坐定。
三人談笑風生,說的都是些神仙傳說、宗內逸事,紀若塵揀了幾件上山前的趣事說說,也讓從未下過西玄山的尚李二人聽得津津有味。
頃刻間日薄西山,酒儘盤空,三人這才散了。
紀若塵獨向太常峰行去,一陣山風吹來,猛然覺得身上一陣冰冷,這才發現貼身衣物已然濕透,貼在身上又粘又冰,說不出的難受。
原來在那雙如水眼波注視下,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汗透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