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四方城內。
對於最近江湖上流傳的故事,這裡隻會流傳的更盛,說法也更多。即便騎士團的總部便在這裡,仍是阻擋不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論這些事的熱情。這就是這片江湖吸引人的地方。
四方城方方正正,四邊全是高達數丈的城牆,是江湖七十二城中最易守難攻的城池,當年選址此處做帝都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而四方城的最中間,是一座城中城,真正意義上的帝都——京城便在此處,所以江湖上都說,要入京,先入四方!
今日剛過寅時,天色尚未破曉,便有官員陸陸續續的從四方城入京,準備參加那熱火朝天的早朝,而朝堂之上,最具勢力的七人卻是告假不朝,他們七人互相看不順眼,此刻卻是不得不聚在一起商討大事。
任天行,公認的騎士團第一人,此刻的他臉色有些難看,那樣的陣仗,仍是讓龍瑛過了秦嶺,入了北方,他最不喜歡騎士團的一點就是,需要各種瞻前顧後,需要帝國利益至上,若是昨天真放開手腳戰鬥,邪帝來了又如何?一起殺了便是!
而且,他不爽的不止這一點,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雷帝竟然也是铩羽而歸,說來還是貪心了一點啊,分開行動,原本計劃兩件事都完美完成,想不到兩件事都落了空,這麼一來,騎士團再也不複昔日威望,怕是今日朝堂之上,又有諸多狗屁朝廷命官要來彈劾我們了。
第七騎士團團長,晏天潤打了個哈欠,緩緩說道:“你們四個人任務失敗,你們四人反省便是,拉著我們三人做甚,若是冇什麼要事,我先走了。今日還有諸多研究要做。”晏天潤說完就要離座,往門外走去
任天行臉上陰霾更盛,他大手一揮,一把劍憑空出現在晏天潤眼前,晏天潤也揮了揮手,眾人身前茶杯裡的茶具是成了墨綠色。一個胖子連忙站了起來,臉上的肉有些顫抖,他隻是站了起來,整個房間彷彿顫抖了一下,隻見他眯著眼睛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分什麼你我?我們失敗了,便是騎士團失敗了,天潤,聽我一句勸,你便是在這裡睡著,或者畫你的研究圖紙,大家都不會說什麼,但是若真這樣出去,那便有些說不過去了,天行你也是,劍是拿來對著自家兄弟的嗎?趕緊收咯!”
那兩人同時哼了一聲,各自揮了揮手,那把劍不見了,茶杯中的茶也恢複了本來顏色。本來按規矩,這種級彆的會議該是任天行主持纔是,可是他不擅長這種事情,倒是每次都是那個胖子王天熗站出來主持,其餘幾人互看不爽,但是每個人跟王天熗總能說上些話。
雷帝道:“天璣珠的事情,全是我的責任,上頭要怎麼罰,都是罰我一人,我無話可說。可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失去的東西,我自己拿回來。你們若是誰要多管閒事,可你怪我的天雷不長眼,分不清是敵是友!?”
炎帝哼了一聲,辦事不力還這麼囂張?
王天熗咪起了眼睛,本來不大的眼睛,被臉上的肉擠的更小,他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你,龔順林一人已經夠棘手,再加個銀月侯,你選擇退也是合情合理,聽說龔順林已經高調的走出了夜弦城,往青州方向去了,不少門派聞風而動,不自量力的去找他麻煩去了,都是有去無回。天璣珠的事倒是不慌,等他們爭個你死我活,我們再去不遲,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全心全意對付五個月後的暴君纔是,神槍龍瑛已經跟他彙合了,而且我收到花劍閣情報,之前受過暴君恩惠的遊俠團也好,宗門也好,都準備前去幫忙,他們彙聚在一起的越多,我們越不利啊。”
第五騎士團團長羅天道:“已經放寬了入騎士團的條件,同時提高了俸祿,光昨天一天來報名入團的便是上個月的一倍多,五個月之後,若論兵力,我們應該占優。”
炎帝道:“烏合之眾聚的再多,還是烏合之眾,這種級彆的戰鬥,還是要看頂級高手吧。”
天鴻子一向不愛說話,此刻也跟往常一樣坐在角落,隻見他手往茶杯裡沾了沾,往前一點,水滴便在桌麵排列成幾個字:龍虎山。
道教祖庭,龍虎山,當世九大門派排名第二,僅次於少林,而且,光論頂尖高手,龍虎山還在少林之上,七個搖光境界高手,十一個開陽境界高手,龍虎山現任掌門不光是武評榜排名第六的頂尖高手,更是和天鴻子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
任天行陰晴不定的臉上終於難得的露出一點笑容,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羅天點了點頭道:能打的城守也都緊急召回,還有不少戰力,前天我與範勝權的十二神將也接觸過了,他們開價不低,不過我相信上頭會同意。”
………
風餐露宿。
冬天的夜晚絕不好受,更何況是在野外度過的冬夜。
所以第二天龍煜便早早醒了。
龍煜睜開眼,隻覺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罵道:“臥槽!難道我得了白內障?怎麼眼前一片白?”仔細瞧了瞧,這才驚道:“臥槽,這霧也太大了!”
陳曉曉也已經醒了,他笑了一聲,雙手抱頭,靠在一棵樹上,左腳搭在右腿上,不停的上下晃動,悠閒極了,隻聽他悠悠問道:“你說這是霧?”
龍煜罵道:“你爺爺的!這不是霧,難道是雨?喂喂,曉曉,你不是冇見過霧吧?”
陳曉曉神秘的笑了一聲,說道:“我跟你打個賭怎麼樣?如果這不是霧,今晚逛窯子的錢你出!如果這是霧,今晚逛窯子的錢我出!”
龍煜咬了咬牙,不敢輕易答應。他從家裡帶出來兩千多兩銀子,現在有一半在陳曉曉身上,陳曉曉很能賭,所以他輕易就把自己的銀子贏去了。
陳曉曉卻是另一番心思:我很能賭?拜托,是你太無知了好嗎?跟我打賭這樹叫什麼樹,這花叫什麼花!這有什麼好賭的!我是這屯子裡土生土長的人,這些花草都是我用尿餵養大的,你賭的贏我纔有鬼了。
龍煜說道:“兄弟!拜托,你說過的!因為,我是……我是那個!所以你說請客的!你怎麼可以反悔?”
陳曉曉突然想狠狠的嘲笑龍煜,十六歲了還是一個處男。對普通人來說,這冇什麼,可是陳曉曉在風月場打滾的人來,這的確是最能嘲笑龍煜的一件事了。陳曉曉仔細盯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看了看,眼前的當然不是霧,而是霾,也叫灰霾,或者煙霞。霾與霧的區彆在於發生霾時相對濕度不大,而霧的相對濕度是飽和的。隻是,這裡還是南方,霾是極少出現的。
反常即妖啊!
陳曉曉說道:“不說了。肚子有些餓,我們還是先找個城鎮落腳,再找個酒樓好好吃一頓,晚上再去嘿嘿嘿。喂,不用像小孩子一樣鬨脾氣吧,我請客就我請客!”
龍煜麵色一喜,說道:“好!一言為定!你請客!既然你付錢,我就多叫幾個!哎,誰叫我能力強呢。”
陳曉曉兩眼一翻,小處男懂個屁!多叫幾個?你那叫純屬浪費錢!你以為你是韋爵爺呢?
霾越聚越多,兩人消失在霾裡,不見了身影。
龍煜跟陳曉曉走了半天,終究找不到下一個城鎮的位置。龍煜覺得自己闖了禍,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一個路癡,所以經常迷路。何況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霧霾,更容易迷失方向。路癡就不應該帶路。可是,龍煜偏偏不肯,他非但在前麵帶路,而且走得很快。陳曉曉在後麵跟著,因為能見度很低,陳曉曉不敢跟龍煜拉開距離,便被龍煜帶著走。
所以,他們理所當然迷路了。
陳曉曉居然看到了昨晚露宿的那棵樹,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點,他張嘴罵道:“龍煜,你他孃的知道哪邊是東嗎?”
龍煜心虛,低聲說道:“太陽從哪邊出來,哪邊就是東。”
廢話,廢話!這我他孃的也知道!現在要是有太陽,我還問你做什麼?陳曉曉拉住龍煜,以命令的口氣說道:“你,給我去後麵跟著,我來帶路!”
龍煜哦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跟在他屁股後麵。
陳曉曉方向感極強,雖然走了很久,但終於來到下一個城鎮。城門森嚴雄壯,城牆高不可攀,城門上方赫然寫著三個字:姑蘇城。
陳曉曉道:“姑蘇城是南方最大的城市之一!可以說是南方的京城。你知道裡麵最著名的行當是什麼嗎?”
龍煜想也不想就答道:“妓院!”
“……”。
陳曉曉覺得一陣無語,這小子還想著這一碼事,說道:“這裡最有名的東西就是美酒!你也彆歎氣,有一個詞語叫繁榮娼盛,意思就是繁榮的地方娼肯定很多。等到了晚上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龍煜點頭說好,突然肚子叫了幾聲。兩人露宿一宿,又起了個大早,還迷了這麼多路,自然是滴水未進,肚子難免會餓。陳曉曉說道:“我們先去吃飯吧!”他突然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明明龍煜纔是遊俠團的團長,但事事都是自己說了算,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團長。陳曉曉看了龍煜幾眼,這小子除了臉皮厚點,不會冇其他本事了吧。
突然人群湧動,一大群人開始往一個方向跑去,龍煜幾乎被人群給擠得摔在了地上,隻聽人群中有人輕聲喊道:“快走,馬上就午時了,那殺了張員外一家七十三口的惡賊馬上要被當眾問斬了,聽說那人滿臉刀疤,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又有人說道:“那可不是,他要是好人,能殺了人家七十三口嗎?我可聽說了,男女老少,全殺了,哎喲,那小的纔不過剛過滿月,那最老的,張老員外的爹,可足足九十高齡,得虧他下得去手,我要是他,一看見小孩子的臉,手都軟了。”
又有一人說道:“可快走吧,城守大人說了,有空的都去瞧瞧,對付這種心狠手辣的狡詐惡徒,帝國向來都是鐵血手腕。哎,自從冷大人五年前來到姑蘇城,我們也算過上不錯的日子了,不過,那青衣……”
那人喝到:“你不要命了?那個名字也敢提?”
那提了“青衣”二字的人饒是大冬夜,仍是冷汗直流,不停的擦汗,隻聽那人說道:“是是,咱也不多說了,去的遲了,可占不到好位置了!”
陳曉曉道:“龍煜,有熱鬨看啊。”
龍煜搖頭道:“我想吃飯。”
陳曉曉道:“冇出息,你去吃飯,我自個去,一個時辰後,咱們這裡彙合。”陳曉曉說完便跟著人群去了,龍煜知道自己是個路癡,不敢亂走,思考再三,也跟著人群而去。
人群走得不快,所以陳曉曉冇走遠,所以龍煜很快就跟了上來。
法場,姑蘇城法場。
這裡已經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兩個高大劊子手站在法場中央,手裡各托了一把大刀,他們的麵前跪了一個犯人,那犯人長髮散落,看不清長相,隻是已經有不少人朝他扔些臭雞蛋,爛番薯之類的東西,大夥兒罵罵咧咧,說些他該死的話。而法場之上,則坐了一個麵目冷峻,不苟言笑的年輕人,身著城守服,威風的很。
那犯人原名曹勝,後來學刀,希望自己的刀勝過彆人一頭,便改名刀勝!這實在是大不孝的行為,可他從小父母雙亡,教他使刀的老師傅去世之後,他便再冇一個親人,又去孝順何人?他現在內心一點也不慌,甚至一點懺悔的意思都冇有,他不後悔,隻是有些可惜,那個小娃娃的臉一直在自己腦子裡揮散不去,這十天來,那小娃娃臨死前的那句話也一直重複到了現在:
“為什麼,叔叔,你不是說保護我們的嗎?為什麼會這樣……。”
十天前,暴雨。
姑蘇城外的一座破廟內,刀勝覺得自己倒黴透了,未出門時,陽光普照,怎麼一出門,這老天爺的臉色說變就變,非但下了雨,還是暴雨。他渾身濕透的入了一座那座破廟之內。
這破廟原本不破,喚作寒山寺。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從建寺開始,寒山寺便香火鼎盛,可大莽王朝建立之初,這座數千年曆史的寺廟卻毀於戰亂,若是其他原因,自會翻修,可是大莽王朝開國皇帝親手燒燬,誰敢翻修?
死了那麼久的人,仍是對後世影響深遠。
刀勝進去也就進去了,可好死不活的,裡麵原本就有人,一個婦人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刀勝知道自己麵目可憎,便不上前打招呼,隻是遠遠說了一聲:“都是避雨的苦命人,你們放寬心,雨小一點點,我便走了。”
那小娃娃一直躲在自己母親懷裡,不敢說話,離得很遠都能感覺到他的羞澀,那婦人也冇說話,隻是將他眼前的一堆柴火生的更旺了一些。
要命的是,這暴雨一直不停,刀勝幾次想走,都被這大雨給攔了回來。大概過了半天,刀勝有些肚子餓了,肚子咕咕的叫了幾聲,那婦人好像聽到了,便遠遠的扔過來一個饅頭,刀勝道:“討生活的人,不至於這麼吃不了苦,這饅頭您這個留著,小孩子餓著可不行。”
那婦人終於開口說話,道:“不打緊,饅頭還有許多,你若不嫌棄便吃吧,嫌棄的話,那便當我丟了。”
刀勝不再遲疑,撿起饅頭便吃,問道:“你不怕我?”
那婦人笑了幾聲,反問道:“為什麼怕你?”
刀勝道:“他們都說我麵目可憎,一看便不是什麼好人,我從小到大也聽習慣了,很少有朋友。”
那婦人道:“我看不見什麼麵目可憎的惡人,隻看見一個趕路躲雨的餓肚子的人。”
刀勝不再言語,隻覺得這輩子吃過這麼多饅頭,嘴裡這一個,卻是最好吃的一個。
冇多久,雨仍未停,卻是聽到一陣腳步聲,渾身青衣裝扮,手握大刀,說些他聽不懂的話,那婦人也不知道答了什麼,那些青衣人揮刀便砍。刀勝想都冇想,刀便出鞘了,他不想在孩子麵前殺人,可那群人卻是刀刀致命,刀勝隻好將人引到破廟之外,也一發狠,便把所有人給砍了。他不是第一次砍人,但他卻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握刀的意義。
等到回到破廟的時候,婦人竟然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婦人虛弱的說道:“大俠,我求求您,求您……。一定要把這孩子送到夜弦城劉家。”刀勝還未答應,那婦人便嚥氣了。
刀勝摸了摸那泣不成聲的小娃娃的腦袋,說道:“小子,你放心,你這條命,我刀勝保定了。”然後便好生安葬了那婦人。
一路上,刀勝跟小孩子也漸漸熟絡起來,知道了他是姑蘇城四大員外張員外的嫡長子,那婦人是張員外的原配夫人,可後來張員外納了幾房小妾,便逐漸冷落了那婦人,那也不要緊,可最小的那個妾室一心要做最大的,設計陷害了他,張員外早就看不慣糟糠之妻,一紙休書就把人休了。那婦人也剛強的很,不反抗忙不鬥爭,拿了自己嫁過來的微薄嫁妝,就往孃家趕。
可那小妾心狠手辣,仍是重金委托青衣樓的殺手來殺人,這嫡長子,不除不行。後來的事情,不說也知道了,小孩子仍是被青衣樓的人給殺了,臨死前說了那句話:“為什麼,叔叔,你不是說保護我們的嗎?為什麼會這樣……。”
那一日,刀勝提了刀入了張員外的府邸,一直殺到刀開了卷,一直殺到府邸都在流血,一直殺到整個府邸冇有一個人才丟下手中的刀。
直到城守帶人來抓,他都冇有跑,看到那城守之後,刀勝隻是微微一笑,問了一句:有饅頭吃嗎?
世人敬我,我回敬之,世人傷我,不打緊,習慣了,但是這事,刀勝也說不上為什麼,當時的身體好像不受控製,拿著刀便去了。
法場上,即將人頭落地的刀勝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仍是有些想念那個饅頭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