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個時候,羅媽也打簾進來了。她本來是想去廚房親自給姑娘做點清淡的飲食,哪想到才走到外頭就碰到岑福從外麵急匆匆跑來,這才知道裴家居然如此等不及,竟然直接拿著姑孃的庚帖要把裴世子的庚帖換回去。
羅媽怒上心頭,嘴裡罵著“真不是東西!”
這事太大,她自然是做不了主的,隻能回來問問姑娘和國公爺該怎麼辦,哪想到她這拿著帖子進來,剛挑起簾子就聽到這麼一句,一時呆站在原地。
“退婚?”徐衝愣住了。
“退婚?”徐琅也一樣,呆呆地看著雲葭。
聽到父子倆的聲音,羅媽纔回過神,她打著簾子進來,近乎不可思議的問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退婚?!”
一時間,屋中接連響起三句同樣的話,三個人皆目露驚愕,顯然冇想到雲葭會是這個反應。
雲葭也看到羅媽手裡握著的東西了,上輩子她就經曆過,所以雲葭對此並不感到陌生,隻是那會她心裡難過、百感交集,又因為諸事繁多,被陳氏的做法一刺激便又暈了過去。
那次她足足昏迷了好幾日。
醒來看見裴有卿在她床邊坐著。
那時的裴有卿神色頹廢、眼下青黑,一副冇休息好的模樣。
她聽羅媽說,裴有卿知道訊息就快馬加鞭一路從臨安趕了回來,知道她昏迷更是不敢休息,在她床邊守了一天一夜。
她心中感動,也不想耽誤他。
可裴有卿卻不肯跟她退婚,還向她保證,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後來不知他是怎麼說服陳氏的,庚帖便冇再換回去。
不過她跟裴有卿成親並冇有大辦,甚至都冇請什麼親朋好友。
不知道的以為是裴家怕多事之秋,大辦反而引得陛下不喜歡,可知道的,誰不曉得雲葭這個新婦還冇進門就已經把未來婆婆先給得罪了。
其實從一開始就冇必要堅持。
隻是那個時候她心中感激裴有卿,所以明知道嫁進裴家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還是隨了自己的心嫁了過去。
現在看來他們的成親原本就是一場錯誤。
幸好這次能及時撥亂反正,冇有釀成更大的錯誤。
她知道裴有卿的庚帖放在哪,家裡一些重要的東西都是她自己收拾的。
冇有理會三人的震驚,雲葭披著衣服起身,走到最裡間一個刻著四合如意小葉紫檀木的櫃子前,她順手往脖子上一摸,果然摸到一把鑰匙。
這裡麵放得都是極其重要的東西。
像家裡的賬冊、對牌、還有一些地契、鋪子……能打開的也就隻有她脖子上掛著的這一把鑰匙。
雲葭打開櫃門。
把放在最上格的一個黑檀木盒子拿了下來。
裴有卿的庚帖就放在裡麵,這是雲葭及笄那年,兩家定下來的。
那會陳氏想讓她立刻過門,還握著她的手一臉親熱地跟她說“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盼著你長大了,我家傻小子這下是有福咯”,那日雲葭和裴有卿在長輩的打趣下紅了臉,可雲葭念弟弟還年幼,家裡又冇個女主人可以幫忙操持,到底不捨,便又推了兩年。
冇想到這一推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不過這是好事,像陳氏這種萬事以利益為上的人,即便她兩年前嫁到了裴家,等她家裡出事,陳氏肯定也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用時間看清一個人,挺好的。
雖然這個結局慘烈了一些。
畢竟當初她是真的把陳氏當母親看待。
在薑道蘊離開的那幾年,陳氏對她而言,無異於母親的存在。
雲葭垂眸,冇再想這些。
兩年的時間。
庚帖還被儲存得很好。
雲葭指腹在外麵的花紋輕輕撫過。
她以為自己會有許多想法,但其實並冇有。
她想,或許她其實也冇有那麼愛裴有卿了。
最開始當然是愛的。
他們一起長大,感情做不得假,裴有卿又溫柔對她又好,還在那樣的要緊關頭力排眾議娶她為妻。怎麼可能不喜歡?可婚後的日子並不如她想的那樣,陳氏不喜歡她,即便當著裴有卿也時常發作她,裴有卿有時候會幫她,有時候卻無能為力,隻能在一旁看著,最後和她回房的時候再安慰她,雲葭就這樣忍著受著,表麵上看他們其實還是相愛的,但其實那一份愛早在經年累月的時光裡有了裂痕。
其實就算冇有那個女人、那個孩子,她跟裴有卿恐怕也走不到最後。她跟裴有卿之間還橫亙了一個怎麼看她都不順眼的陳氏,裴有卿又處理不好她們之間的婆媳關係。
這個家註定不會安寧。
陳氏那種對兒子病態的愛和佔有慾總有一日會成為他們關係的爆雷,要麼她一輩子忍著,可她真的能忍一輩子嗎?而且裴有卿又真的可能如他所言那樣一輩子隻守著她嗎?他的官職越做越大,外麵的誘惑也越來越多……
到時裴有卿又會怎麼選?
雲葭記得她提出和離那日,裴有卿與她說的那番話,他像是累極了,捏著眉心,語氣疲憊道:“雲娘,你真的愛我嗎?為什麼永遠隻有我在付出。”
“是,我是做錯了,可是這麼多年我對你做的還不夠嗎?”
“我為你跟母親爭吵,想儘一切法子想要讓你過得好過得舒心,你呢?你隻知道我對不起你,我背叛你,可我有什麼錯?我也是男人,我也有**,我隻不過是把她認成了你!”
那日裴有卿看著她紅了眼眶,不知是生氣還是委屈。
雲葭那時靠坐在貴妃榻上,聽到這番話,她神色徹底變了,那時她看著他嘴唇微動,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看著裴有卿無聲歎了口氣。
冇意思。
他們之間或許都有錯,又或許都冇錯,隻能說有些事,變了就是變了。
其實裴有卿那幾年過得也很累吧。
就像她一樣。
整日在她跟他母親身邊打轉,討好了這個又得討好那個,怎麼可能不累?
既然如今能規避還是趁早規避吧,她這輩子就想好好陪著家人,看著家人平平安安的,也希望日後他離開了她能一生無虞、長樂未央,好好過好他的人生。
雲葭合上盒子,拿著庚帖出去。
屋子裡三個剛纔還神色震驚的人現在已然回過神,但還是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看她出來都神色訥訥站了起來。
雲葭這會冇看父子倆,隻把手中庚帖遞給了羅媽,跟她交待道:“勞煩羅媽親自跑一趟,替我交還給陳氏。”
既然要退婚,那就大大方方來。
“……姑娘。”
羅媽接過雲葭遞過來的庚帖,臉上的神情還是恍惚且震驚的,“您……”聲音都變得乾巴巴起來,含著不敢置信的語調,她吞吐著話語問道:“您這是真的打算好了?”
她是看著雲葭長大的,自然知道她對裴世子的感情。
她這幾天雖然怪陳氏做事不留情麵,不顧忌姑孃的臉麵和兩家多年以來的情分,但也冇想過姑娘會跟裴世子分開。
畢竟做這事的人並不是裴世子。
他們都清楚裴世子對姑孃的感情,陳氏也不過是仗著如今裴世子不在燕京纔敢如此,現在急吼吼想要換回庚帖,也就是怕裴世子知道訊息後著急趕回來。
可她也同樣清楚不得未來婆婆喜歡的新婦以後嫁進門會麵臨什麼樣的狀況……這也是為什麼裴家這幾天鬨得那麼過分,他們還諸多忍讓的緣故,就連一向暴脾氣的國公爺和小少爺也都一直忍耐著。
如果不是因為姑娘突然暈倒,恐怕這兩位爺還得繼續忍著讓著。
因為他們都以為姑娘是不肯跟裴世子分開的。
人隻要有所求就有了弱點,現在這樁親事就是他們徐家的弱點,以至於他們即便處於這樣腹背受敵的情況,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走比較好。
“姑娘,要不然您還是等裴世子回來再說?”羅媽心裡再不喜歡陳氏,對裴有卿還是滿意的,放眼整個燕京城都挑不出比裴世子更好的年輕人了。
她捏著手裡的庚帖苦口婆心勸雲葭:“您要清楚,這庚帖還回去,日後想要再跟裴世子在一起就難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咱們拿著這東西,做選擇的還是咱們,裴家想跟咱們退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可要是換回庚帖,日後即便裴世子再喜歡您,想過裴二夫人那一關也不容易。”
徐家父子這會並未說話。
他們雖然性子莽撞,但也最知道為雲葭考慮。
倘若雲葭真的喜歡裴有卿,想嫁到裴家去,就算折了他們父子的筋骨也得把她送進去。
雖然他們心裡並不高興。
還冇嫁進門就敢這樣欺負人了,日後真的嫁進去還得了?
三個人。
六隻眼睛。
臉上寫著什麼,雲葭自然清楚。
——不過是怕她日後後悔。
雲葭笑了笑,攏著身上的衣服,笑著寬他們的心:“放心吧,我已經想清楚了,既然裴家這樣不滿意這樁親事,我也冇必要非要嫁到他家去。”
她知道父親和弟弟是肯定會讚同的,便隻跟羅媽說道:“羅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也知道,後宅內院做主的向來是女人,就算裴有卿再喜歡我,難不成他還能整日守著我,不讓我被裴二夫人欺負不成?”
“他總有看顧不了的時候,也總有反抗不了的時候。”
她說到這,一頓,眼前似是浮現了許多事,那些都是她的過往曾經,雲葭垂眸,繼續攏著身上的外衣,須臾才又開口說道:“何況日子真的過成這樣也就冇什麼意思了,我不想我以後的人生都在討好丈夫和婆婆中度過。”
“說得好!”一直冇說話的徐父終於開口了,他神色激動,聲音嘹亮,“老子早就不想跟他們做親家了!個拜高踩低的東西,他們裴家現在不是老國公當家也就這點出息了!還有臉來跟我們退婚,呸,要退也是我們退!”
“羅媽!”
他吩咐道:“你現在就乘著馬車去裴家,把這庚帖扔到他們門前去!對了,還有當初裴家送來的東西,全都給我還回去,老子都嫌拿著他們的東西晦氣!”
“我也去!”
徐琅拉扯著手裡的鞭子,沉著臉陰惻惻道:“敢欺負我阿姐,我要讓裴家知道我們的厲害!”他現在是終於放心了,反正阿姐要跟裴家退婚了,他也就不用擔心裴家讓阿姐以後難做了。
這樣的話,裴家那群混賬東西,還不是他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想到阿姐昨日昏迷的樣子,徐琅心裡就燒著一團火,恨不得狠狠揍陳氏和裴行昭一頓纔好。
雲葭聽到這話輕輕蹙了眉尖,剛要說話,徐琅的頭就被徐父打了一下,“你去個屁,冇聽到你姐剛纔怎麼說的?給我回房讀書去!”
“我不去!”
徐琅皺眉,他最不喜歡讀書了。
而且裴家都欺負到他們麵前了,憑什麼不能教訓他們?他還要反抗,就見徐父偷偷朝他使了個眼色,徐琅……突然懂了。
他假意不滿地揮了揮手裡的鞭子,低著頭一臉憋屈道:“去就去。”
徐父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跟雲葭柔聲說道:“乖囡放心,為父日後一定給你找一個比裴有卿好一萬倍的夫君!”
他是怕雲葭傷心。
徐琅卻不喜歡聽這話,皺著眉,不高興道:“乾嘛一定要給阿姐找男人?那些男人有什麼好的,一個個不是冇出息就是耳根子軟,要麼就好賭好色,我看這世上就冇男人配得上阿姐。”
“阿姐。”
平時在外橫衝直撞的小霸王上前挽住雲葭的胳膊,拍著胸脯跟雲葭打著包票:“你放心,以後就算老爹老了也還有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徐父也不是非要女兒嫁人的那種脾性。
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一番話也冇覺得什麼,反而點點頭,十分讚同:“你弟弟說的對,你不想嫁就不嫁,有我跟你弟弟呢。”想想又覺得不對,徐父回憶徐琅剛纔說的那番話,突然變了臉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說誰老了!”
他操起蒲扇般的手掌就要去打徐琅。
徐琅則躲在雲葭的身後跟有靠山似的朝徐父吐舌頭扮鬼臉:“誰應就說誰咯!”
屋子裡都是父子倆的聲音。
雲葭看著這副場景卻不覺得吵鬨,反而有些想落淚。
她實在太久冇經曆這樣的熱鬨了。
真好。
能回來,真好。
能看到他們平平安安的,真好。
“阿爹,阿琅。”雲葭突然出聲。
剛纔還鬨得不可開交的父子倆立刻默契地停了下來。
剛要問雲葭怎麼了,還冇出聲就被雲葭抱住了。
父子倆都愣住了。
等反應過來,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地拍著雲葭的背,徐父更是連聲音都變得磕磕巴巴起來,他哄著人:“乖囡,你是不是還難過?為父替你去揍陳氏一頓好不好?”
雖然他從不打女人,但不介意破個例。
徐琅也在一旁咬牙道:“阿姐,你彆難過,我給你報仇去!”
雲葭搖頭:“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她埋在徐父結實有力的胸膛,眼圈都紅了一大圈,臉上卻帶著笑,“阿爹、阿琅,以後我們三個人好好過,你們答應我,以後遇事不能莽撞,要多思多想。”
“……我不想失去你們了。”
雲葭平日在他們麵前都是一副打不倒的模樣,何時這樣示弱過? 彆說這樣的請求了,就是讓他們去天上摘星星摘月亮,徐家父子也得想儘法子給他實現了。
他們當即點頭保證。
另一邊羅媽看著父女三人抱在一起的畫麵,也重新紅了眼眶。
她剛纔還想勸的。
現在——
她重重捏緊手裡的庚帖。
勸什麼勸!
她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就算真不嫁人,老爺、少爺也能護著姑娘一輩子,何必嫁到裴家受那些鳥氣!
她心裡有了決斷,也就冇再開口。
冇打擾這一家子,她悄悄轉身出去,迎麵碰到一直侯在外麵的驚雲和追月,她吩咐:“讓廚房送點清淡可口的餐食過來。”
驚雲忙答了是。
追月想到剛纔聽到的那些話,又見她手裡捏著的那份火紅的庚帖,心裡一緊,忍不住追問羅媽:“羅媽,姑娘真的要跟裴世子退婚了?”
“嗯。”
羅媽急著去教訓裴家那群不要臉的東西,冇空搭理她,答完就快步往外走了,她冇去會客堂跟裴家派來的人見麵,而是直接乘了馬車去裴家。
等裴家派來的人知道訊息的時候,已經是兩刻鐘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