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
警笛長鳴中，五輛警車呼嘯而至，迅速將紅色桑塔納給包圍了起來。
“你們好，我是孫市長的秘書林風，請問，哪位是楚奇同誌？”
警車上下來了不少人，其中一名戴著金絲眼鏡的西裝青年兩個大步便走到了桑塔納邊上，很有禮貌地發問道。
“您好，我是楚奇。”
推門下車後，楚奇客氣地自報了家門。
“楚奇同誌，辛苦了，我代表孫市長向你表示感謝，不過，鑒於組織程式，你們還得到市局走一趟。”
林風伸手跟楚奇握了握，看似客氣，實則卻是矜持的疏離。
“冇問題。”
這等居高臨下的態度，楚奇當然能感受得到，但卻並未放在心上。
隻因這本就是官場生態——彆看同樣是秘書，人家服務的對象是常務副市長，正科級，一旦下放，那就是副處，而楚奇自己，連副科都還冇混上呢。
差距實在是太過懸殊了些……
案情重大，哪怕是錄完了口供，也冇法離去。
楚奇被安排在了市招待所裡，既不能外出，也不能對外聯絡，隻能在房間裡呆著，就連吃飯，那都是由刑警送進房中。
幸好，這等難熬的日子並未持續多久。
第三天下午，齊國棟一夥已全部落網，案子到此算是告了個段落。
縣委辦主任林和平親自出麵到招待所接人，楚奇這纔算是得瞭解脫。
於四點過半時，回到了縣裡，並在第一時間就被劉雲峰召去了辦公室。
“書記……”
一見到劉雲峰的麵，楚奇未語先哽咽。
一半是真，一半是演。
“小楚，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啊。”
劉雲峰的情緒同樣不是太穩，向來嚴肅的刀條臉上滿是感慨之色。
隻因他是真冇想到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會是他一向不太瞧得上眼的楚奇。
“書記，您冇事就好。”
升米恩、鬥米仇，自古以來，莫不如此。
身為下位者，居功自傲可是大忌。
這等錯，楚奇自然不會犯。
“坐下說吧。”
“是。”
“小楚，是這樣的，我剛接到通知，工作可能會有調動，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回市裡，時間大致就在一週之內。”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先耐心等一段時間，我會設法調你回市內；二是先下基層，全縣八個鄉鎮由你挑，不過，暫時隻能是副職。”
見楚奇規矩落座，完全冇丁點的自矜之色，劉雲峰當即就嘉許地點了點頭。
“書記，我還年輕，想去西海鄉鍛鍊一下。”
儘管劉雲峰冇明說，可楚奇卻知道他調去市裡的難度隻怕不小，畢竟他現在還隻是個科員的身份。
既如此，那又何必強求。
“你確定？”
這選擇，明顯出乎劉雲峰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西海鄉可是全縣最偏遠的所在，同時也是最窮的一個鄉，縣裡的乾部對那地兒向來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確定。”
前世，楚奇在西海鄉足足蹉跎了十二年，那裡，寄托了他無數的牽掛。
這一世，他覺得自己該去還債了。
“那好，你放手去乾，隻要不是犯了原則性錯誤，我給你兜底。”
年輕人有衝勁，想去闖一闖，這，無疑值得鼓勵。
隻是，劉雲峰心下裡卻並不覺得這是個好選擇，不過，就權當去交上一趟學費也罷……
五點過半。
在將劉雲峰送回家後，楚奇穩步當車地便往自己所住的單身宿舍樓走去。
“小奇。”
卻不想這纔剛到了樓前，就見雙目通紅的祈雪突然從樓道裡衝了出來。
楚奇根本懶得迴應，自顧自地往前走著。
“小奇，我錯了，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好嗎？”
祈雪抹了把淚水，楚楚可憐地哀求著。
“嗬嗬。”
到了這時候了，還在演，騙鬼呢。
“你會後悔的，我發誓！”
見楚奇不顧而去，祈雪的臉當即就扭曲得猙獰無比……
次日下午。
楚奇的調令就正式下來了——調任西海鄉黨委副書記兼副鄉長。
這，無疑是破格任用了。
要知道似楚奇這等不曾兼任縣委辦副主任的大秘，哪怕有功在身，頂多也就隻能提個副鄉長而已，鄉黨委副書記根本夠不上，就更彆說是兩者兼得了。
但卻無人有異議。
隻因劉雲峰即將被提拔為副市長，哪怕冇入常，那也已是高升了，縣裡的同僚們自然不願意多事。
再者，西海鄉本來就冇人願意去，完全不值得一爭。
就這麼著，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融融氣氛中，組織部長何誠親自出馬，送楚奇去西海鄉報到。
路況實在是太糟糕了些。
一開始，何誠還有閒心跟楚奇拉呱上幾句，可等“老京城”開上了盤山土路，這位就已被顛得麵色發青，完全冇心情扯淡了。
至於他的專用通訊員曲盛，一路上都不知吐了幾回。
楚奇倒是還好，隻是臉色也難免稍顯蒼白了些。
“哈哈……何大部長，總算是把您給盼來了，是不是該輪到我老蕭進步了呢？”
車剛在破敗的鄉政府門口處停下，一名紅臉老者就已大笑著迎上前來。
楚奇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西海鄉黨委書記蕭如海，那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的苦瓜臉中年則是鄉長林作棟。
再往後，是黨群副書記薛冰、副鄉長鄭成龍、徐大山、趙誌高等人。
這些，可全都是老熟人了。
“嗬，好你個老蕭，又喝高了吧？”
何誠毫不客氣地笑罵了一句，態度很是隨和，完全冇丁點上級領導的架子。
“哈哈……高不高的，待會酒桌上見，嘿，咱們這地兒桌子低，下頭可不好躺啊。”
蕭如海再次爆發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隻是，眼睛看都不看跟在何誠後方的楚奇一眼。
“閒話少扯，蕭書記、林鄉長，我來給二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咱們雲水縣的後起之秀楚奇同誌。”
“為了加強西海鄉的建設，組織上決定調楚奇同誌擔任西海鄉黨委副書記兼副鄉長。”
鄉鎮乾部就是這麼糙，更彆說蕭如海快到點了，上升無路，啥話都敢說，啥人都敢噴。
何誠自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
“楚奇同誌，歡迎、歡迎啊。”
蕭如海明顯很不待見楚奇，在他看來，這麼個嘴上冇毛的小傢夥就是來鍍金的，屁事不頂。
所以，在伸手相握時，故意加了把勁。
“謝謝。”
有點疼。
不過，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楚奇完全冇在意，也冇說什麼慷慨激昂的話語，僅僅隻是淡然地笑著。
這等淡定的反應，明顯有些出乎蕭如海的意料，以至於他的眉頭不自覺地便是微微一挑。
“楚奇同誌真是年輕有為啊。”
輪到林作棟時，握手的力度雖不大，可話裡的“年輕”二字明顯帶著重音。
“有誌不在年高嘛。”
下馬威？
嗬，楚奇可不會在此時示弱，當然了，他也不會過度強硬，也就隻是綿裡藏針地回了一句。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與林作棟之間的競爭其實已經開始了——身為西海鄉的第三把手，他同樣有資格覬覦蕭如海退了之後的那個空缺。
誰能笑得最後，那就得看誰的手腕更高明瞭。
“說得好，說得好啊，我們西海鄉要想騰飛，還得靠楚奇同誌這樣的年輕人才行喲。”
林作棟當即就被刺痛了——他已四十五了，歲數足足是楚奇的兩倍，可級彆不過隻高了一級，對比起來，難免有些不堪。
他的眼中當即就有怨怒之色一閃而過。
隻是，在這等場合下，顯然不能罵人，那就隻能將楚奇架上火堆了。
“鄉長謬讚了，咱們鄉要想崛起，還得靠書記掌舵纔是。”
楚奇可不是愣頭青，前世三十多年的宦海經曆豈是白混的，也就隻簡單的一句話，便即輕鬆解套而出。
這等表現，當即便令跟在後頭的一眾副職們全都為之精芒連閃——新來的這位明顯不簡單，接下來的西海鄉隻怕要熱鬨嘍。
“行了，行了，在這扯啥犢子呢，走，都喝酒去，有什麼事，桌上說。”
蕭如海本來就對楚奇有所偏見，此時一見楚奇上來就跟二把手對上了，心下裡難免就更不爽了幾分。
這態度，楚奇又怎可能會察覺不到，但他卻並不在意。
原因就一個，基層乾部冇資格扮豬吃老虎，你真敢扮，人家就真敢把你當豬處理，然後，你就真成豬了。
所以，必要的鋒芒還是得展示一下的。
當然了，這必須有個前提——你真能拿出提振經濟的本事來，否則，空降兵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西海鄉是真的很窮。
鄉政府所在地就一條小街，攏共也就隻有一家農舍改成的小酒館。
菜倒是很實惠，大碗肉、大塊雞鴨，還有一大條的紅燒魚。
酒一般，就隻是當地自釀自蒸的地瓜燒。
這玩意兒好入口不假，但，度數高不說，後勁還大得嚇人。
“老蕭，我胃病犯了，得遵醫囑，滴酒不能沾。”
一看這架勢，何誠立馬把杯子反扣在了桌麵上，直接就耍賴了。
“嘖，何部長不喝，咱們鄉的麵子可就掉地上了啊，小楚，你看怎麼辦吧？”
蕭如海冇勸，就隻管拿話擠兌了楚奇一把。
這下子，在座人等的目光立馬全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楚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