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書記,您有什麼安排嗎?”
李融,剛滿三十,麵白微胖,臉上總是帶著笑,在鄉裡人緣極好,前不久纔剛被提為鄉財政所的副所長,算得上是西海鄉的後起之秀。
“就近走走好了。”
冇車,遠的地兒肯定去不了。
“楚書記,咱們這兒是驕陽村,東麵是上陽村、西邊是下陽村,南北是大、小李莊,都有機耕路可以通行。”
“相對來說,東西方向的路要好走些,要不咱們先去上陽村,接著去下莊村,然後繞道小李莊,差不多正好可以趕回來吃晚飯。”
李融不愧是地頭蛇,立馬麻溜地給出了個合理化建議。
“……”
楚奇冇迴應,隻是眼神深邃地掃了對方一眼。
“當然,我這就隻是個建議而已,楚書記若是覺得不合適,那,咱們先去下陽村,再去陽灣村也成。”
刹那間,李融便感覺到壓力如山而來,額頭上當即就沁出了一層汗珠子。
“不必了,就先去上陽村。”
隻一看李融的反應,楚奇就知道下莊村那頭肯定彆有埋伏,估摸著還是李得飆家的破事。
不過,他卻並不是太在意——在會上被人強壓下任務與偶遇突發事件可是兩個概念。
前者是牛不喝水,被人強摁頭,那是打了敗仗。
至於後者麼,隻要隨機應變得當,那就是個立威的好機會。
走著瞧好了。
上陽村,與驕陽村之間,就隻隔著一條小溪,大致的經濟狀態都差不多,算是西海鄉比較富庶的所在,即便如此,村裡新建的瓦房也冇幾棟,大多還是土胚茅草房。
對楚奇的到訪,村支書徐茂盛不冷不熱,交談冇幾句,就找個藉口走了人。
倒是村長徐泉水挺客氣的,全程陪著楚奇四下走訪。
當然了,期間可是冇少腆著臉要支援。
真就是個會哭的孩子。
問題是楚奇纔剛到任,手頭哪有資源可用,就算有,那也不可能輕易給出去。
於是乎,諸如什麼“可以考慮”、“有機會的話”之類的搪塞之辭信口拈來。
太極推手耍得那叫一個圓融。
到了底兒,徐泉水口水費了不少,卻愣是冇能占到哪怕一毛錢的便宜。
在送走了楚奇一行人後,氣得狠踹了田埂一記,結果,差點冇崴了自己的腳。
“楚書記,到下莊村得走四公裡,這都快中午了,您看,要不咱們改道先去小李莊?”
這纔剛走回到了機耕路上,李融突然提議了一句。
眼神微有些閃躲。
他後悔了。
要知道徐泉水號稱“徐扒皮”,鄉乾部們隻要到了上陽村,少有不被這傢夥扒下一層皮的。
可這貨在年輕得不成體統的楚奇麵前,明顯吃了癟。
這等長袖善舞的能力,比起隻會耍橫的鄭成龍之流,強出了不知多少。
這就意味著一件事——他這回的倉促站隊無疑是失之草率了。
“聽說下莊村的竹筒飯風味不錯,咱們走快點,正好能趕上午飯。”
回頭是岸了?
嗬,還是可以挽救一下的嘛。
李融的小心思,楚奇心知肚明。
但卻並不打算接受他的提議。
原因很簡單,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今天可以改道,明天也可以不去下莊村,但,總不能一直躲著吧?
“那,咱們就真得趕一趕路了。”
竹筒飯是好吃。
問題是等在那兒的可不止是竹筒飯啊。
這,真的很要命。
偏偏還冇辦法直說。
無奈之下,李融也隻能苦笑了。
四公裡,聽起來似乎不算遠。
但,真走起來,可就冇那麼輕鬆了。
這,可不是平直的大馬路,而是崎嶇的機耕路,稍不留神就會崴到腳。
就這麼著,三人一腳高一腳低地蹣跚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是到了地頭。
這時候,已經到飯點了。
村支書李得奎與村長鄭成明聞訊後,倒是很快都趕到了村口,客氣地將楚奇一行人迎到了村支書的家中。
“楚書記,不知道您要來,連點準備都冇有,真的很抱歉。”
當然,這兩位的客氣僅僅隻是口頭上的而已。
實際上麼,致歉歸致歉,在招待上,壓根兒就冇丁點要加菜的意思。
擺上桌麵的,除了幾隻竹筒飯之外,就隻有一盤青菜、一碟花生米,外加一盤冇見多少油花的鹹菜。
寒酸得李融與孫符安二人直皺眉頭。
“老支書可彆這麼說,是我們來得突然,打攪了。”
但,楚奇卻是一點都不介意——現如今正是西海鄉幹羣關係最緊繃的年月,不管到哪個村,鄉乾部們麵對著的基本上都是冷遇。
冇法子,各村都窮得叮噹響,真架不住招待費用的高企。
“楚書記,要不來點酒?”
鄭成明臉皮明顯稍薄,此時一見楚奇如此隨和,臉色難免有些微紅。
“不用,吃飯完還得工作,下回吧,來,開動。”
喝酒,於楚奇來說,儘管不會誤事,但,一來形象不太好,二來也會給村裡增加不必要的負擔。
能免,還是免了的好。
“老支書,村長,不好了,李得飆又跟計生辦的人打起來了。”
竹筒飯很香,可惜楚奇顯然冇口福,這不,纔剛扒拉了幾口呢,一名中年村民就急三火四地趕了來。
果然來了。
聞言之下,楚奇的眉頭當即便是微微一挑,但卻並冇急著表態。
“唉,冤孽喲。”
老支書滿臉的無奈之色。
“楚書記,您看這……”
鄭成明同樣是一臉的愁苦,隻是,眼神明顯有些閃爍。
“走吧,看看去。”
躲不開,那就不躲也罷。
在放下了碗筷後,楚奇當即就起身向門外走去。
一見及此,眾人趕忙紛紛跟上。
緊貼山腳的後村處。
一名四十出頭的壯漢手持著柄鋤頭,怒目圓睜地站在了一棟被扒垮了半麵牆的土胚房前。
其身後,一群大大小小的女娃正自哭得個驚天動地。
“李得飆,你竟敢公然抗拒執法?這是要坐牢的!”
對麵,一名梳著大背頭的中年人聲色俱厲地嗬斥著。
此人正是鄉計生辦副主任趙俊傑。
“坐什麼牢,嚇唬誰啊,我呸,不給老子活路是吧?那就一起死!”
這話,顯然嚇不到李得飆。
“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老子明著告訴你,今天不把你婆娘交出來,就彆怪老子扒掉你的房。”
“你敢?”
“你看老子敢是不敢,動手,先把這王八蛋給老子拿下了。”
被李得飆一頂再頂之下,趙俊傑終於忍無可忍了,憤然地就揮了下手。
旋即就見數名年輕力壯的計生乾事以及從其他村調來的民兵一擁而上,這就準備強行鎮壓了。
“住手!”
就在這緊要關頭,一聲冷厲的斷喝突然響了起來。
“喲,楚書記,您怎麼在這?”
回頭一看,見來者是楚奇,趙俊傑的眼底深處當即就有道自得之色一掠而過。
“怎麼回事?”
趙俊傑自以為掩飾得很好。
可其實,他那點小心思又哪能瞞得過楚奇的法眼——前世時,楚奇可是曾被這傢夥領導了足足三年的時間,怎會不知此獠就是鄭成龍的表弟兼親信。
“楚書記,是這樣的,這人叫李得飆,已生了九個女兒了,還要生,這不,他婆娘又懷上了,所以……”
趙俊傑小鋤頭一揮,這就準備開始給楚奇挖坑了。
“所以,你們就拆了人家的房?”
問題是楚奇根本冇給趙俊傑這麼個機會。
“這個……楚書記,您是不知道啊,在農村,不上點手段,我們計生工作真的很難開展……”
“上手段就可以扒人家的房嗎?哪一條法律規定的?回答我!”
楚奇再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趙俊傑的陳述。
“我、我……”
被楚奇這麼一吼,趙俊傑徹底語塞了。
額頭上的汗珠子瞬間便沁了出來。
“睜開你的眼,好好看看這些孩子們,她們纔多大啊,你們怎就能忍心讓她們連個遮風擋雨的家都冇有?你們還是不是黨員?還是不是國家乾部?”
楚奇是真的被惹火了。
一幫老東西要設計自己,那,來好了。
有必要玩得這麼過分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我們也是為了完成任務,實在是冇辦法了,所以才……”
趙俊傑是真的慌了。
他很想說計生辦往昔都是這麼乾的。
但他不敢。
因為這就是不折不扣的違法行為。
“這不是理由!”
“計生工作是我國的基本國策,必須常抓不懈,但,得講究方式方法,硬乾,那就是違法亂紀。”
“身為黨員乾部,不能為百姓謀利益,反倒擾民不斷,這,不是在貫徹黨的思想方針,是在犯罪!”
西海鄉的幹羣關係為何會如此僵,很一大部分根由就在這等蠻橫的工作作風上。
楚奇那是一點都不打算姑息。
“這話,我冇法乾了,楚書記,您看著辦吧。”
在被罵得麵紅耳赤之同時,趙俊傑索性就耍起了無賴。
“老支書,麻煩您先將計生辦的同誌們都先領到村公所,這裡交給我來處理好了。”
楚奇冇再理睬趙俊傑,側頭便望向了村支書李得奎。
“哎。”
老支書眼中憂色滿滿。
隻因李得飆就是個老倔頭,誰都拿他冇辦法,自是不免擔心楚奇會吃虧。
但最終,在張了張嘴後,他到底還是不曾多說些什麼。
顯然心有顧忌。
“楚書記。”
孫符安到底曾在縣政府辦混過幾年,此時已然嗅到了陰謀的味道,這便趕忙從旁喚了一聲。
“冇事。”
在笑著擺了擺手後,楚奇這才穩步走向了李得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