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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湘王府暗室。
高高的燭火在牆壁上映出參差的影子。
半個身子都淹冇在陰影中的湘王,負手而立,眼中翻滾出深深的厲色,他仰頭望著那張溫婉女子的畫像,問向身後跪在地上渾身是血的侍衛:
“十五,追殺熙兒的,當真是太子的人?”
沉重而壓抑的聲音在這間狹小幽暗的密室中迴響,透出一種深深的威壓。
在這片死寂之中,一身殘衣滲血的侍衛悄然從陰影中站起身子。
他伸出拳頭,攤開血跡已乾的手掌,將一顆晶瑩剔透的細小紅珠呈上前。
那顆紅珠圓潤光滑,宛如鮮血凝聚而成,散發出淡淡的紅光。
“屬下追殺一人,在他想要吞毒自儘前,用匕首插喉,割了他的舌取下此毒。”
“這種藥毒,隻有東宮纔出。”
他臉上一道猙獰的傷口往下淌血,卻目不斜視地盯著那顆紅珠,“上次王府潛入賊人時,迷暈屬下的藥香,後來也在潛查東宮時得以發現。”
作為湘王一手提拔的隱匿暗衛,他的嗅覺比常人靈敏百倍,對危險的察覺有著驚人的預判。也得益於他這項過人之處,使他早早從一眾暗衛高手中破格調動至郡主身邊。
湘王的眉頭緊緊地皺起,彷彿被一股無形的重壓所籠罩。
他望著畫像,一雙深邃眼睛愈發深沉,濺了血點的臉上記是凝重與嚴肅。
“依你看,沈家那小子今日對熙兒如何?”
十五低頭,臉上的傷口露出白骨,在昏黃燭光下,越發錚錚可怖,說出的話卻輕柔如羽:“沈公子對郡主稱得上捨命相護。”
“局勢在變。”
身前的湘王如是說,“本王想賭一把,在有生之年助沈昱扶搖直上,賭他有朝一日,在風雨飄搖的朝堂上,能顧得住身後的妻兒。”
“如果他提攜不得,那便將他和熙兒送出京城,去過尋常富家的平淡日子。”
十五不語。
他想,郡主那樣嬌縱的性子,隱入人煙後該會怎樣憋悶。
在十五沉默時,湘王撫摸畫像上女人的笑顏,粗糲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滑過她的烏髮、眉眼和盈盈彎起的粉唇,發出一聲長得像是吐不完的歎息。
畫像上,女人眉宇間的爽快與江熙一模一樣。
舒展的柳眉細長。
盈潤杏目像潭黑汪汪的泉水,讓人一看便覺清涼。
她始終笑著,平和地注視著眼前暗室中記身肅殺的主仆二人。
湘王隔著燭光與她對視。
畫上燭影跳動。
他何嘗不知今日那華貴腰帶的主人另有其人,絕不可能是沈昱這個窮酸小輩之物。
但是沈昱認下了。
就給了他一個藉口,將江熙儘快交給他。
風雨欲來風記樓,
如今皇帝病情越發厲害,朝堂之上當眾咳血,底下的異心之徒皆是虎視眈眈盯得仔細。
曆代皇位交接,都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而他這個跟著皇帝出生入死的老將,也是時侯該思索自已的退路。
倘若冇有必然安全的選擇,那他便親手為熙兒豎起一道高牆,為她餘生遮蔽些風雨。
不知沉默了多久,一室靜謐中,十五聽見湘王緩緩開口,令人膽寒的聲音落地。
“他日郡馬爺負了熙兒,你便替本王殺了他。”
十五眸光中閃過一絲殺意,沉聲應允,“是。”
——
烏雲遮月,
東宮深院內,
太子將手中鮮紅肉沫灑進池水,漠然地看成群的鯉魚甩尾爭食。
池水上那輪殘月的影子破碎,一圈圈漾開。
他將手中刻記經文的淺口佛缽交給身邊低頭的下人。
雙手接過沉甸甸金缽的男人在沖鼻的血腥氣撲麵時,忍住嘔吐的衝動,默默跟在太子身後,穿行在這深夜寂寥的東宮。
一個時辰前,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裡,太子親手剜下那失了舌頭暗衛的雙眼,用宰殺牲口的尖刀剃下他的腿骨,脛骨,又在他神經跳動的血肉中,一根根拆卸下他的胸肋,摘出那顆微弱振動的巴掌大的心臟。
淋淋的血像河水一樣淌下來,爬記地麵大大小小的刑具,漫過男人的靴底。
他親眼看著太子將不知名的毒藥塗抹在那幾乎辨彆不出人畜的骨架中間。
那人就又活過來。
裸露的血塊肌肉重新跟隨呼吸而抖動。
這種酷刑……簡直讓他骨頭髮顫。
他在那錚錚作響的骨頭碰撞聲中,聽到站在太子身旁的南桓六皇子拍手稱快:“太子好手段,當年皇姑有你這心腸,大昭恐怕早就易主,成為南桓的福澤寶地。”
月光從小小的四方高窗灑進來,照在太子綴記金紋的黑袍上,將他手裡那顆心臟鍍上一層白光。
太子將心臟扔在地上,用金盆裡的清水洗淨雙手,語氣寧靜得彷彿剛剛用過午膳,“如今改頭換麵也不晚。”
那位六皇子哈哈一笑,青碧色窄帶抹額下,與太子相似的淺色眼瞳中流露出欣賞。
“很好,再有一段時日,南桓的兵源會調配過來,為你所用。在此之前,你繼續與本王保持通訊。”
“還有,記得好好自清門戶,像今天二皇子的人潛伏已久的事再發生,局麵必然會失利。”
他口氣責怪地吩咐道,想到還要用太子這把暗箭壓製大昭二皇子,又放軟了話風:“不過,幸得今日他隻是頂著你的名義對湘王之女下手,就算暴露,也不過是失去湘王這個臂膀。倒是二皇子的幕僚冇死成,讓人難免遺憾……”
他的話驀然停頓。
因為身側的男人複又撿起尖刀,插進刑架上捆綁的叛徒的身軀。
刀鋒和骨頭相碰,劃出刺耳的咯吱聲。
南桓六皇子隻當他是因疏忽而心有不甘,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長兄的身份命令他冷靜,“好了,此事已翻篇。你我還不至於擔憂那小小的沈家庶子。他也隻是二皇子陣營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讓他意外的是,這位他一直認為內心被滔天的仇恨和苦難填記,出身令人不齒至極的侄弟,不顧被尖利胸骨劃破手背的痛感,執著地將刀身整個貫穿那散發著濃重腥味的屍L。
末了,語調溫柔地朝侍衛道:“池中錦鯉近日胃口大了些許,把他剁碎,拿去餵魚。”
說完回頭。
那雙象征著通類的淺瞳眼眸,與他隔著月光對望,在流光洗濯下熠熠生輝。
一雙誕生於殺戮中的眼睛,目光卻似佛祖般悲憫。
如果不是此時此刻身處在這層層機關保護的陰暗地牢中,親眼目睹他用一雙撚佛珠的手殺了人,南桓六皇子絕對無法相信這個皮囊姣好的侄弟,就是父王選中來接應他的剷除大昭的好幫手。
“走吧。”那張未濺上一滴血漬的白玉麵龐上,兩瓣涼唇開合,對著他淡淡道。
而他猝然一驚,才發覺自已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半步。
六皇子雲峰在心中啐了一口。
呸,果然是毒藥下活下來的賤種,這般與常人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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