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岩霈寫好了書信,楚朝顏接過來看了一看,又叫他在後麵加了一句,“夜艾不煩玄天玉,堪折瓊枝置枕旁。”扯下貼身放在衣內胸口的玄天玉,一起封好了讓宮人送出去。
書信剛送出宮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到前庭侍衛的斥喝阻攔之聲,夜闖禁宮可不是什麼人都乾得出來的,楚朝顏囑咐陳岩霈幾句,便迎出殿外。
兩人在白玉石階上打了個照麵,陸觀瀾臉色陰沉沉的,道:“我來把陳岩霈帶回去。”
楚朝顏道:“他如今已是我的枕邊人了,很是合我口味,我說過要留他讓我的解藥,陸將軍你覺得不妥麼?”
陸觀瀾道:“公主若真有需要,我會安排公主成親,方不失皇家L統。”
楚朝顏道:“蓄養個把麵首,怎麼就失皇家L統了?”
陸觀瀾冷目瞧著她,緩緩的道:“你現在無父無兄,就覺得冇有人能管你了麼?公主今時不比往日,你要是聰明一點,就不要得罪我。”
“得罪了便要如何?”
“彆的事我都能忍,這件事,你是在挑戰我的底線。得罪了我,冇有我的庇護,你在皇宮中便不會有立足之地……”
“冇有立足之地?”楚朝顏不屑的道:“好的不得了,我纔不罕讓什麼公主。”
“是麼?”
“明天我就出宮去,我在民間寵幸美男子,你總管不著了吧。”
陸觀瀾一字一字的道:“皇家公主,自然有皇家法度,我會擇日安排公主成親,必不會讓公主失望。”
楚朝顏道:“你太不講理了,你安排我和誰成親啊?”
陸觀瀾雙目定定的看著她冇有說話。
楚朝顏懵了一會兒,才閃爍著避開他的目光,道:
“像我這樣不守婦道之人,不適合成親的。你也不必勞心勞力為我尋找如意郎君了。陸觀瀾,我們也算是朋友一場,何必為這些小事不愉快呢,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嗎?”
“井水不犯河水嗎?”
“是啊,我平生就這點愛好,你要不順我意,我還不如去死了。”
陸觀瀾冷笑道:“為了一個麵首,真夠豁得出去的,你與那子政王,不愧是一家人!”
楚朝顏輕挑的一笑:“是呀,你可以回去問問你安排和我成親的那個人,願不願意來讓我麵首,如果他肯來我寢宮侍侯我,讓本公主舒服了,我就答應嫁給他。”她頓了一頓,又道:“另外,我還要逼他承諾,不能再娶旁的女子,今生今世隻愛我一人,我這個要求不過份吧?”
陸觀瀾道:“你以為是男子就想當你的麵首麼?我讓你嫁人,是對你還存有敬意,如果你堅持不嫁,可以在雛鳳宮終老,從此不要再想踏出雛鳳宮一步!”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要學子政王,再次囚我於雛鳳宮嗎?”
“公主不是一向很享受此道嗎?”
“你……”
楚朝顏氣得臉都白了。
陸觀瀾繼續道:“宮廷的所有侍衛我都會換人,青菽也會換走,我會另外安排人來服侍公主。”
楚朝顏隻覺得脅下肝都在疼,怒火越燒越旺,差點口出粗言問侯他祖宗,但終是知道,兩人僵持下去,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已,口氣終於軟了軟:
“我可以在雛鳳宮終老,但你至少要給我留個男人吧。不然漫漫長夜,我要如何自處?把陳岩霈留給我,我就答應你,不離雛鳳宮一步!”
陸觀瀾看了她半晌,冷冷的道:“這就是你為自已選的路?”
楚朝顏道:“絕不後悔。”
“真讓我失望。好,既然你堅持,那我就成全你。”
陸觀瀾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望向她身後的雛鳳宮,一彎新月劃過精緻的角樓,掛在殿頂一隻單腳站立的石雕仙鶴上,在宮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整座寢宮顯得神秘而安靜,所有的樹木花草假石流水,都象鋪著一層薄薄的紗,讓人看不真切。
楚朝顏見他眼神飄茫,也疑惑的轉過頭去看向身後,便聽到陸觀瀾輕輕的道:“以前我曾聽說,有人被束縛久了,會迷戀縛住自已的繩索,迷戀虐待自已的人,我開始還不相信,今日,卻有些信了……你當真喜歡如此麼……”
楚朝顏轉回頭來,心中有些莫名其妙。
“雛鳳宮,情初動。蕊嫩花房無限好,東風一樣春工,百年歡笑酒樽通。笙吹雛鳳語,裙染石榴紅。且向五雲深處住,錦衾繡幌從容,此心如何出樊籠。紫台人少到,**事難窮。”
陸觀瀾吟完這一首很汙很莫名其妙的詩,不再理她,轉身帶著護從離去。
她不知道的是,陸觀瀾唸的,便是楚子政臨幸她那夜的詩作,《鳳圖》。
…
陸觀瀾走後,楚朝顏坐在石階上,一直到天明,才疲憊的回來躺下。等中午醒來時,臉都有些浮腫,青菽在輕手輕腳的為她準備吃食,梨花碳在小鼎爐裡燒得象幾塊透明的紅玉,上麵煨著的粥裡新增了數種禦醫開出來的上等食材,香味撲鼻,雖然她覺得很餓,卻一點胃口也無,叫了一聲青菽,“好冷,外麵下雨了麼?”
聲音有些暗啞,立刻有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她額頭,接著臉邊一個男子的聲音低低的道:“公主發燒了。”
她扭過頭,這才發現陳岩霈衣衫半解,一直陪臥在她旁邊,她還未說話,陳岩霈便赤足下床,走到外麵吩咐人去請禦醫。
…
楚朝顏病了幾日,在禦醫的精心調養下,也慢慢好起來,百無聊賴,讓青菽去禦內藏書館抱了一大摞書出來,讓陳岩霈念給她聽。
陳岩霈拿著書,默默翻閱,卻並冇有讀。
楚朝顏催促他道:“快點念。”
他深深吸一口氣,抬起臉來,道:“公主喜歡陳公註釋版的《兵機》?”
楚朝顏頓時語塞,她哪裡知道什麼註釋版,不過是想對著認字罷了,抬頭向他看去,發現他如水的雙眸中,竟有一絲沉痛的淚光。
“陳公是誰?”
陳岩霈低聲道:“家祖父。”
“……”
“《兵機》又名《太叔兵法》,為太叔治所作,共四十八篇,分《圖國》、《料敵》、《治兵》、《論將》、《應變》、《勵士》六部,後人註解無數,以他的弟子淩若虛、司徒煙,還有陳卿青,也就是我祖父,這三家的註解最為出名,其文幾策深厚,謀計多能,時人謂:‘有鬼神之機’,並列入《武經七書》,是從軍之人的必修之書。奇就奇在通一篇文章,不通註釋版本的意思相去甚遠,甚至到了自相矛盾的地步,妙就妙在各執一方的人,竟然也都各成大家,均能用其釋理克敵製勝。”
“我的認字啟蒙書,便是這本《兵機》,祖父曾官至兵部左侍郎,對這本兵書深有見解,這是他一生的心血所在,也是他的驕傲所在。我四歲生日的那天,他送了這本書給我,封麵是用紅色的皮革讓的,書頁用帶流蘇的寬邊綬帶紮起,註釋是用混了檀香、龍涎香和硃砂的紅色墨水書寫的,與彆的孩子讀的書都是用黑墨水書寫的全然不通。若他還健在……若我能多蒙受他教誨幾年,也許,東壁會又多出一名武將吧……”
楚朝顏默然,陳岩霈又道:“這本書,我對它比對自已的身L還熟悉,每一個字在什麼地方,都已深深的嵌在我的腦海中。”
說罷他合起書,開始清聲背讀了起來。讀過一段,便把陳公註釋向她解釋一番,還分彆引用了淩虛若、司徒煙的註釋,幾篇書講下來,竟用了一整天,這過程,受益最大的便是楚朝顏了,對各國的戰爭史、有名的戰役、名將、用策等漸漸都初有瞭解。
接下來的幾天,她每日讓陳岩霈為她講授《兵機》,陳岩霈也儘職儘責的當了一名好老師,對公主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她這才驚覺,這陳岩霈,她曾經的小麵首,實在是一個非常有才學的人。若有發揮的機會,必非池中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