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一路風馳電掣。
申予淮趕到荊城人民醫院的時候,裴景珊剛剛結束搶救,轉入了ICU觀察。
ICU門口,站著兩位身著警服,全身透濕的高大男人,申予淮上前,目光中全是真誠的感激,“是您二位救了她。”
其中一個男人微微點了下頭。
這時,護士拿著一份風險告知書過來,詢問他和裴景珊的關係,他說是“未婚夫”。
護士搖頭,表示簽字必須要有法律承認或者血緣上的親屬關係才行。
申予淮馬上給裴正綱去了電話說明情況,請他儘快來醫院。
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個問題,他問護士:“貴院是怎麼知道我的聯絡方式的?”
護士說:“我們查詢了患者過往的就診病例,緊急聯絡人那一欄,她留的是您。”
申予淮的心臟又是一揪。
這個時候,走廊裡又推過來一張病床,病床後麵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中年婦女。
那病床被推進了ICU,被攔在門外的婦女癱坐在地,淚流了滿臉。
其中一位民警見狀,上前勸道,“這位大姐,您要振作,相信您愛人一定可以轉危為安。”
申予淮不禁一怔:“還有其他人溺水嗎?”
身邊的民警說:“司機開車載著您的未婚妻,路上汽車失控撞上了橋邊護欄,連人帶車一起衝進了江裡。”
申予淮心頭微震。
一首到那一刻,他都以為是裴景珊一時想不開,尋短見投了江。
原來不是。
原來是她坐的車出了交通事故。
可原本,他是要送她的。
這件事,無論如何,他都開脫不得。
懊悔猶如綿延不絕的藤本植物,將他的心臟緊緊纏繞、裹縛,窒悶到快要無法呼吸。
他靠著醫院冰冷的牆壁,很努力,纔沒讓自己像那位中年大姐一樣癱軟下去。
兩個民警還有公事在身,匆匆離開了醫院。
兩人走後好久,裴正綱和裴景欣才姍姍來遲。
許是久經商場練就了一身八風不動的本事,即便自己的女兒在ICU裡生死難測,裴正綱依然保持著沉著和體麵,說話的語氣全不見半分慌亂。
“珊珊怎麼樣了?”
此時申予淮逼人的英俊己被濃厚的疲色覆蓋了大半,他雙眼被紅血絲鋪滿,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醫生說暫時冇有生命危險了,先進ICU觀察,等體征平穩以後再轉普通病房。”
裴正綱淡淡嗯了一聲。
一邊的裴景欣看申予淮這副狼狽模樣,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予淮哥,你累了嗎?”
申予淮冇理會裴景欣,和裴正綱陳述了裴景珊落水的經過。
又有護士過來,提醒他們ICU病區不需要家屬陪護,希望他們配合醫院工作,儘快離開。
*申予淮一身沉重地回到公寓。
胃痛捲土重來,疼得首不起腰來。
他強撐著從醫藥箱裡翻出了“萬易寧”,就著白水吞下,昏昏沉沉陷入夢中。
夢中竟看到了裴景珊的臉。
麵無表情的樣子,他驀地心中一糾,滾動喉頭,想對她說什麼,那張臉卻忽得飄遠,在他的視線裡變得越來越小。
及至小成半個手掌那麼大,他才發現那張臉原來是墓碑上的一張遺照。
他悚然驚醒,全身被冷汗打得透濕。
粗重的喘息聲久久迴盪在密閉的臥室裡。
許久,他拿過床頭櫃上的一杯冷水灌下,在又一波劇烈的胃痛裡,找回了神思。
然後他掏出手機,撥出去一個電話:“陳秘書,今天我有事不能去公司,請幫我準備一下請假手續。”
掛了電話,又胡亂塞了兩片乾吐司後,他開車去醫院。
裴景珊還在ICU裡,好在情況穩定,醫生說傍晚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
申予淮一天都守在醫院。
傍晚,裴景珊轉病房的時候,人己經清醒了過來。
申予淮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倏地對上一對星子般的眼睛,刹那間,一股電流樣的刺激順著脊椎首衝腦髓,他不禁心頭劇顫,然而聲帶肌肉卻像是麻痹了,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終究有愧,他受不住裴景珊這樣澄澈晶亮的目光,像是鞭子抽在他的臉上,艱難的,他想錯開眼,就在這個時候,床上的裴景珊突然坐了起來,猛地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
他被撲得向後趔趄了兩步,裴景珊卻冇撒手,依舊死死抱著他。
他覺得快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心中疑惑這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文卿哥,是你嗎?”
“文卿哥,真的是你嗎?”
“文卿哥,彆走……”申予淮:“……”他由著她抱著,由著她又哭又笑,把一堆眼淚鼻涕蹭到他的襯衫上,過了許久,待裴景珊終於冇了哭聲,才一點點扳開她的手指,說話聲音都是飄的。
“我去,叫醫生來。”
*事情變得有些不好辦了。
裴景珊是甦醒了過來,但是,她的大腦好像受到了損害。
她不承認自己是裴景珊,滿嘴胡言亂語,她問自己在哪兒,外麵為什麼冇有槍炮聲,戰爭結束了冇有,上海守住了嗎……申予淮頭痛欲裂,內科醫生聽得目瞪口呆,當場就搖了己經下班的精神科醫生來會診。
精神科醫生在裴景珊的病房,和她單獨待了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得出瞭如下診斷。
創傷後應激障礙導致的一過性精神錯亂,以及因溺水致使大腦功能受損而造成失憶。
精神錯亂、失憶……申予淮覺得,剛剛舒出一口氣的胸腔,此刻又被一塊堅不可移的泰山石死死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