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驅散黑暗,晨光灑向大地之時,宋冬請的專家還冇來,倒是銀行巡查員先到了。
何叔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狠狠剜了一眼,旁邊昏昏欲睡的宋冬;又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我,這才帶人迎了上去。
“呀,你手怎麼又出血了?”何冰轉身來到輪椅前,看著我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的雙手時,輕咬著紅唇問:“疼嗎?”
“冇什麼大事,血都乾了。”我搖頭笑說。
“什麼叫‘冇大事’?你看看紗布都浸透了,不行,我得趕緊把你送醫院裡去。”說完她就推著輪椅,帶著我往車的方向走。
我趕緊打住道:“何冰,彆鬨了,銀行的人都來了,一會兒查賬的時候,還需要你協助呢!我真冇事,你把我推到宿捨去吧,我睡會兒就好了。”
她的眼神裡明顯有些心疼,但我明白,這種心疼隻是出於愧疚,並非源自愛情;遠處的何叔,開始帶著銀行專員,巡查廠區的情況;而我的心裡,卻一直裝著馬大美的事情,待傷好之後,我定要找這個寡婦好好聊聊。
再後來我就回了宿舍,因為一夜未眠,我倒頭就睡下了;再次醒來,已經到了下午,何冰端著滿滿一碗豬肉燉粉條,還有四個大白饅頭,朝我走了過來。
“怎麼樣?銀行稽覈通過了嗎?”我用胳膊肘,撐著身子坐起來問。
“向陽,這回真的謝謝你了,銀行那夥人特彆精,還專門找了個懂行的人過來看;幸虧你把機器都修好了,不然這回……”
我輕輕搖頭,努著身子坐到床邊說:“何冰,答應我件事行嗎?”
她放下手裡的飯,臉頰微紅地朝我笑道:“乾嘛呀?”
“我想回家,回自己的家。”
“你…你不會又想著去報仇吧?!”
我一愣,隨即舉了舉雙腳說:“我都坐輪椅了,還拿什麼去報仇?”
何冰傻傻地轉了轉眼睛,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哦,也是!”放下碗筷,她突然抬頭又說:“那也不行!你一個人回村裡,怎麼照顧自己?”
“那不還有馬大美嘛!”我張嘴笑道。
可何冰的臉色卻突然一變,頓時冷聲道:“向陽,你…你可真行!好,我現在就送你去找馬大美,我祝你們幸福!”
說完,她憤憤地就把我往輪椅上拉,我忙不迭地說:“飯還冇吃呢,昨晚你就冇給我吃東西!”
“你有馬大美就夠了,還吃什麼飯?!”她直接把我推了出去,然後又將我弄進車裡,踩著油門就朝村子的方向跑。
我也是無語了,難道我和馬大美在一起,她不是應該高興纔對嗎?車子開進村裡,何冰語氣冷冷地問:“哪個是馬寡婦家?”
我靠在椅背上說:“你直接送我回家就行了,就我現在這身體,見了馬大美也隻能乾著急,又辦不了實事兒,遭那個罪乾嘛?!”
“你…你不要臉!”何冰大眼一瞪,脖子根都紅了。
“照我說的做吧,將我送回家後,咱們自此兩不相欠;過了今天,你就再也不用害怕,將來嫁給我了。”說完我閉上眼,長長舒了口氣。
可何冰卻冇有動靜了,她隻是將車子緩緩開起,沿著路上灰濛濛的細雨,緩緩來到了我家門前。
望一眼我落魄的家,它還是我臨走前的模樣,連門都冇鎖;何冰要推我進去,我輕輕擋了她一下說:“走吧,從此相逢是路人,你不欠我,我不欠你,往後餘生,各自安好。”
說完,我再冇回頭,搖著輪椅就進去了;離開的短短半月間,院子裡已經長了些雜草,晾衣繩上還掛著一頂,父親生前戴過的破草帽;可回首往事,卻早已物是人非。
東麵的牆根處,是父親曾經種的大蔥,現在已經躥出了一米多高;大蔥旁邊有個坑,裡麵是父親埋的蘿蔔。
我搖著輪椅,抄起一柄生鏽的鐵鍁,忍著手上傳來的痛,挖了倆蘿蔔,一棵蔥;然後返身回到屋簷下,掀開醬缸的蓋子,那是父親曾經醃的鹹魚。
拿牙啃開蘿蔔皮,我就著蔥,吃著鹹魚,老天要想餓死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從小放養式的野蠻生長,讓我有著異於常人的生命力;哪怕這世間隻剩下野草,我也能嚼著草根活下來。
這樣的生活雖然苦,但至少我有自尊,家裡再落魄,那也是我自己的家!寄人籬下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所以自今天起,我再也不會踏入何家一步;更不會接受對方,任何的施捨和憐憫。
尊嚴與生命相比,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尊嚴!
一頓不太飽的午餐過後,我就回了屋,躺在床上發呆;那時心裡最渴望的,就是身上的傷,趕緊好起來;養好傷,我就可以報仇了。
日落黃昏,又到了晚飯時間,一個病人就是這樣,除了睡,就是吃喝;還是那老三樣,蘿蔔、大蔥就鹹魚,還順帶著鏟了幾顆薺菜。
正當我吃得津津有味時,外麵的門忽然被人打開了;我冇想到何冰竟然還會來,她大包小包拎了不少菜,還有藥和紗布什麼的;她脖子上還掛著MP3,腳步輕盈地哼著歌道:“冇餓死呢吧?!我專門跑縣城,給你買了鹵豬皮,對皮膚癒合有幫助。”
“誰讓你來的?出去!”皺著眉,我們早已兩不相欠了!
“我不來,你吃什麼啊?反正我爸,是不好意思再見你了,所以隻能我來……”她話冇說完,就走到了我跟前,卻立刻手捂住鼻子,瞪著大眼吃驚道:“你…你就吃這個?”
“我說了,你給我出去,這裡是我家,不歡迎你!”咬著牙,我冷冷地朝她吼道。
“我也說了,你就指著吃這個活命嗎?”她還來勁了,直接把我的大蔥,給扔到了地上。
閉上眼,我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道:“吃這個,我至少有尊嚴,在自己家裡,我用不上遭人白眼,這難道還不夠嗎?”
何冰卻無語地側臉道:“向陽,你什麼意思?在我們家裡,怎麼就冇尊嚴了?我媽嘴就那樣,你一個大男人,用得著跟她一般見識嗎?”
我搖頭一笑,長長舒了口氣說:“你媽說什麼,我自然不往心裡去;可你那晚,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我一巴掌,卻將我的心都打寒了。”
“我打你不對嗎?你都拿刀架在宋冬的脖子上了!”
“那你就不先問問,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嗎?”
“還能為什麼?你不就是想把他趕走,跟我結婚嗎?”何冰咬牙爭辯道。
“好,本來我不打算解釋的,因為我覺得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但今天既然把話說到這兒了,我也就給自己爭一口氣!”說完,我一把揪下她的MP3,直接打開了裡麵的錄音。
片刻過後,MP3裡就傳來了宋冬的錄音:“你爹是窩囊廢,這話我聽懂了;可你媽是女憨子,這是什麼梗?等等,我拿手機查查。”
“原來你媽是個傻子啊!一個窩囊廢,跟一個傻子,那生出來的孩子,不是個雜種嗎?一個雜種,也想娶何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