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說完了,不過都是一些稀鬆平常的生活瑣碎。”
最初神色拘謹的年輕女子,也就是阿諾,在說了越來越多的話後突然變得釋然起來。
原先隻是輕微翹起的嘴角不知何時畫出了明顯可見的弧度。
臉色也由最初的蒼白慢慢變得紅潤起來。
一直在認真傾聽的原沐的感受是最深的。
他很容易就可以感知並共情人類散發出的情緒。
在阿諾宣佈自己的故事已經結束後,發出了一聲自木心裡傳來的感歎。
“聽起來真不錯啊,這些可是平常人難以獲得的幸福呢。”
根據阿諾的講述,她出生於一個生活還稱得上過得去的家庭裡。
父母及其兩邊的長輩都還健在,家中還有兩個寵她的哥哥。
作為家中幺女的賈諾自一出生起就飽受全家的喜愛。
但自古以來,悲歡離合總是不可避免的。
隨著時間的一直往前走,家裡的人越來越少了。
幸運的是母親一直牢牢地守在了當時冇有完全獨立的阿諾身邊。
一直耐心地等待著阿諾的獨立。
終於等到了阿諾的獨立,阿諾很開心自己可以報答母親了。
但是不求半分回報的母親離開了,放心地躺在椅子上睡去了。
永遠地睡了過去。
很久很久,阿諾都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家裡的所有人都離她而去。
隻空留她一人悲傷難過。
心裡是說一千道一萬也說不完的傷心,但是一想到最後她也會走上這條路,就放下心來了。
故事的終點站是她曾經擁有的大家庭。
原本萬分悲痛恐懼的情緒竟然也可以轉變為坦然舒捲。
此刻唯一的遺憾就是母親生前唸叨的酸梅子了。
這是阿諾可以得到的關於母親的全部記憶了。
她已經很努力了。
顯然是冇有想到自己的故事可以獲得原沐如此之高的評價,有點訝異地問出口:“難道這些就可以稱之為難以企及的幸福嗎?”
在阿諾的心裡,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隻可以一直仰頭望著。
星星一直亮亮地掛著,不會低頭看見腳下的人。
一直渴望得到星星的阿諾,無論付出多少努力,也是等不來星星低頭的。
“當然,這都不是幸福,還有什麼可以被叫做幸福?”接下阿諾的疑惑,白活反問著。
早在阿諾帶著幾絲懷唸的神色講述自己的過往時,白活就發現了阿諾的眼睛時不時地朝左上方瞥去。
心中的活躍安靜了幾秒。
三角形的尖耳往後斜著折去。
草綠色的貓眼不知何時變得幽深起來,像一潭清泉下的墨綠色水草,悠悠晃動著。
大概是冇有想到得到的是來自白活的反問,阿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我的願望可以實現了嗎?”
故事又回到了最開始的起點。
願望,代價。
代價,願望。
一直都冇有過變化。
一直冇有出聲的花薔高聲回覆:“當然,如你所願。”
一份滴著水珠的淺綠色青梅自冰幕裡遞出,目標明確地落在了桌上。
喜出望外的阿諾看了又看,瞧瞧桌上的青梅,又轉頭望向花薔。
花薔是永遠不會辜負人的期望的,這裡當然也包括阿諾。
“白活會帶你回去的。”
淡淡開口,“你要回到什麼時候?”
冇有想到居然可以得到自主選擇的機會,喜出望外的阿諾激動地脫口而出:“回到我媽懷我的時候,她當時一直念著吃梅子,但是我爸費儘心思拿回去的還是澀的。”
頓了頓又繼續補充著,“至少吃上一次酸的梅子吧,人至少得滿足一次吧。”
還有許多的話,阿諾冇有說出口。
她想著母親的遺憾或許不是老年時冇有吃上的那口酸梅子。
她一直難以忘懷的是在她最渴望且最有機會得到的時候冇有真正得到。
人的一生,終將是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好,那我們走吧。”自椅子上跳下的白活對阿諾說著。
說完後,也不等阿諾的反應如何,直接朝屋外走去。
阿諾連忙趕緊跟上。
屋內剩下靜止的原沐和花薔。
寂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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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性彆女,年齡5個月。”
“曾用名鄭諾,現用名賈諾。”
“生理性彆:男……”
蹲在一叢彼岸花前的寧木手裡拿著收回的花卡。
兩片細長的深綠色葉片中不斷浮現出文字。
不知何時停止。
“係吸收民間轉胎藥後自動流產……”
“父:鄭言,家中獨子,接過家中傳宗接代的重任,並以此作為人生的終極目標……”
“母:賈紅花,家中獨女,因其母生產時大傷元氣無法再次受孕,從小便接受女人得有個兒子的教導……”
“鄭言、賈紅花共育二女一子。”
“大女兒鄭盼兒。”
“二女兒鄭喜兒。”
“賈諾為第三子,未能順利出生……”
……
一段又一段的文字自綠葉從散出,寧木的神色越來越嚴峻。
她無法想象剛剛看見的那位身姿瘦削的年輕女子是遭遇了什麼?
她也不知道遭遇了這些的女子會有什麼樣的心願?
是說自己的過往悲慘經曆嗎?
還是想要施泄自己內心的憤怨?
這些都是眼下待在木屋外彼岸花旁的寧木暫時冇有資格知曉的。
“至此鄭賈兩家無一人存活。”
“終。”
文字消失,葉片刹那枯黃。
紅豔的彼岸花眨眼間碎為細霧狀的粉末,輕柔地籠罩在這一片稀疏的幾叢彼岸花上方。
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消沉下去。
寧木的手裡隻是少了一朵花。
其他的,冇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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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瞭如此多的重要資訊的連番轟炸後,不停吞嚥口水的寧木隻有一個感覺。
那就是自己的心裡承受能力好像變得彈性很大了。
不然為什麼她可以迅速揚起笑臉,迎著自屋內走出的阿諾和白活呢?
位於前方的白活慢慢走近,朝寧木遞了個眼色,“走,我們一起去,正好帶你看看十三號樓的營業模式。”
在白活的心裡,再強的理論都冇有實操給人的實際感受強烈,即使實踐是不入眼的、一點點的,所以他臨時決定帶著寧木一起。
“不是說好不加班的嗎?”
敢怒不敢言的寧木冇有說話,畢竟剛剛的那番文字給了她太大的衝擊。
此刻的她更像收到虛假指令冒出花朵的桃樹。
好嘛,費了那麼大的心力。
一場降溫來了,還是速凍,花刷刷掉了。
除了接受還能說些什麼呢?
還能——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嘔……想吐。”
寧木表裡不一的向著客人提供著微笑服務。
望著隻是微笑冇有說話的寧木,阿諾感到有點不太好意思,微微地朝寧木笑了笑。
但是還是冇有說什麼,畢竟自己的事更重要。
最終的場麵就是兩人一貓踏上了屋前的唯一一條小路。
月光下,寧木的影子拉得很長,黑貓看起來更肥了。
旁邊,一團朦朦朧朧的影子。
黑色中透出一點微弱的光。
……
溫度慢慢低了下來。
寧木不由地搓了搓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凍紅的雙手,嗬出一團白色霧氣,在寒冷中小小的白團越變越大。
走在前方的白活冇有回頭,隻罵出一句“冷不知道揣兜裡啊”。
與寧木並排同行的阿諾麵帶憂色地問道:“你很冷嗎?要不要我的外套?”
一直不敢與阿諾正麵對視的寧木隻是搖了搖頭,吐出一句“謝謝啊,不用了”,然後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羽絨服。
他們一直走。
寧木悄悄地回頭看了一眼,隻能看見地上全是凋零的紅色花瓣。
先前踩出的路再一次被紅色蓋上了。
不知是幾時,寧木就聽到了一句頗為趾高氣揚的話。
“去,給我買點酸的。哎呀……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愛吃酸的,越酸越好……”
感覺到身邊的氣息聲變得浮躁起來。
此前的一路上是幾乎感受不到的。
“那是我媽的聲音,我媽的聲音一直冇變。”
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是阿諾。
她的步伐也變得快了起來,嘴裡還在喊著:“是我媽的聲音,我知道的,我能聽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