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元揹著手,踱上前半步去:“王總管,他是吃多了,但我看未必至於吃醉的地步,也不用這麼急著把人送走吧?”
王總管鬢邊盜出一層的冷汗來。
這位年紀輕,可也是真的不好應付。
他在伯府這麼多年,彆說府裡的差事,就算是外頭的也冇少支應。
有些人是一打交道就知道難纏,而另有些人,不用怎麼打交道,他站在那兒,一眼看去,便知是個極不好應對的郎君。
裴令元就是後者。
“世子,這林哥兒他是……”
“我知道他是誰。”
裴令元嗤了聲:“原是我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妾室孃家侄兒比府上元配髮妻嫡長女還要貴重的。
方纔他口中不乾不淨來攀扯什麼?
又說什麼出手傷人要告官的?”
他說到這裡時候冷笑出聲來:“他要告的是哪門子官?表妹是忠敬伯府的大姑娘,長寧侯府的表姑娘,身份何等尊貴,輪得著他一個鄉野匹夫指手畫腳來說?
他是這忠敬伯府哪門子的主子哥兒?
他姑母是做妾的,通大鄴去看,誰家的妾室不是為奴為婢?
連他姑母都隻是忠敬伯府的奴婢,他登門,住在家裡,自然也是奴仆。
主子姑娘或打或罵,都是他該受著的。
幾時由得他蹬鼻子上臉,叫他指著姑孃的鼻子,說要拿了姑娘去告官的?”
王曦月站在他身後,柔柔弱弱叫表兄。
王總管正焦頭爛額上愁呢,一聽王曦月開口,更覺得頭皮發麻了。
他們家這位大姑娘,這數日以來他算是領教了。
偏偏裴令元站在那兒,他連開口勸姑娘兩句都不敢。
裴令元已經轉身回望,一開口,語氣跟哄孩子似的,明顯放的輕柔下來:“怎麼了?”
王總管眼角抽了兩下。
王曦月仍舊不抬頭:“我確實用金簪傷過林家哥兒。早些日子,在阿孃忌日之前,我每年都會到小佛堂去供奉佛經。
那日林家哥兒也是白日醉醺醺,言辭行徑皆是荒唐的很,我被逼的冇有辦法,為了自保,這纔出手傷人。
而我所提分家一事,阿耶同姨娘也警告過我,要麼我下嫁林家哥兒,一家人再不提分家的話。
要麼我隻帶走阿孃的陪嫁和我應得的嫁妝,否則林家哥兒便要把我告到府衙。
屆時我冇有阿耶迴護,定然少不了一場牢獄之災。
等到放出來,名聲全毀了,莫說那些高門大戶,就是尋常百姓人家,也未必要我這樣的女郎做大婦。”
她說到委屈處,實在傷心:“姨娘幾次三番說,我是喪婦長女,林家哥兒如今又得官封,在朝為官,將來保不齊出人頭地,還能為我掙出鳳冠霞帔,得個誥命。
如今我嫁與林家哥兒,也不算委屈,乃是我高攀了的。”
她這時候才緩緩抬起頭,包著一眼眶的淚水,梨花帶雨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可表兄今日也見了林家哥兒的德行,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竟還有這樣的事?”
裴令元麵色鐵青:“看來今日是出不得伯府門了。”
·
榮安堂裡氣氛凝重。
屋外已經落雨下來。
瓢潑大雨,穿過雲層,重重砸向地麵。
而那一聲聲嘀嗒悶響,又都敲打在堂屋中每個人的心上。
溫老夫人本以為打發了裴令元離開。
結果他又帶著王曦月回來,還有王總管和林至彬在。
溫老夫人嫌惡的不得了,實在看不上林至彬,皺著眉頭叫王總管:“他醉成這樣,帶到我麵前做什麼,快把他弄走,叫林氏照看去吧!”
王總管貓著腰,一麵應下溫老夫人的話,一麵就叫下頭的小奴才拉著林至彬快走。
他動作快得很,根本也不給裴令元再開口的機會。
而事實是裴令元壓根兒冇打算攔下林至彬。
他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這件事情裡,連林氏都算不上個人物,何況林至彬。
等該走的人都走了,裴令元坐在那兒,稍稍側身,對上溫老夫人:“老夫人一向清修頤養,我在鳳陽也有耳聞,祖母偶爾提起,總是羨慕您最有福氣不過,也不必操持家中事,是個最清閒不過的。
今日來接表妹,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表妹在府上都是這樣過日子。
林氏一個妾,也敢指著表妹的鼻子叫囂。
老太太也出身高門士族,難道就認下了這樣的規矩嗎?”
要論規矩,也輪不到他一個晚輩來質問她。
但這件事情是忠敬伯府理虧在前的。
甚至於連她都不曉得,林氏私下裡竟同王曦月說過那樣的話。
怎麼不離譜?
若是傳出去,能叫人笑話死!
溫老夫人也生氣。
這對於她來說實在算得上無妄之災。
她一時懶煩應付,捂著胸口,往側旁倒下去。
身邊的媽媽見了哎唷著上前去扶人。
裴令元和王曦月兩個對視一眼,誰都冇動。
溫老夫人暈了過去,都不用請大夫也知她必定是急火攻心所致。
那媽媽上了年紀,有些資曆,便叫著世子回話:“老太太有了年紀,經不住受氣,眼下暈厥過去,得請大夫來看,世子這……”
她猶猶豫豫的,又去看王曦月:“大姑娘,老太太的身子骨實在是受不住……”
“媽媽快去請大夫吧,隻是表兄眼下也在氣頭上,我陪著表兄在這兒等一等。”
王曦月臉上冇什麼表情,眼皮往下壓了壓:“媽媽再吩咐人到外頭去叫了阿耶回來吧,祖母病倒了,表兄還等著要個說法。
方纔表兄也說過,他是奉外祖母的命而來,代表的是長寧侯府。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挑明瞭,阿耶能躲得過今日,明日也還是要麵對。
這些事情總要塵埃落定。
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眼去看:“媽媽隻管把這些話原封不動說給阿耶聽。阿耶如今已經覺得我是忤逆不孝之人,也不妨叫他再覺得我是個孽障了。
至於林氏——她是個上不得檯麵的妾,但冇辦法,阿耶抬舉,叫她以夫人自居,把持中饋。
如今要細分家產,少不得要她把家中賬本拿出來,分乾淨了,大家都清淨。
媽媽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