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祖宗,”江氏一向文雅,這時說話聲音也不禁大了起來:“你一個女孩子也管不了他,他的娘是什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喊出來,平白受她一頓侮辱。”
寶兒進來笑道:“好了歡兒妹妹,阿扣娘已經被我趕走了。”
看到鬱歡不忿,牛肉張也跟著勸解:“是啊歡兒,你家是何等樣人,怎麼跟她計較。那婦人刁蠻潑辣說話難聽,集上無人敢惹,你跟她計較,她撒起潑來,冇的汙了你和你孃的耳朵,況且你上次壞了阿扣的事,她就已經懷恨在心,以後的麻煩更不知有多少,輕易還是不要惹她的好。”
鬱歡也知道這種情況,想起婦人撒潑時的凶蠻情狀,心裡有些後怕,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這阿扣娘是個寡婦,男人早死,帶著一個兒子阿扣艱難度日。娘倆隻有一間破房子,無田無地,花完了男人留下的錢之後,阿扣便開始靠著在集上小偷小摸為生。
開始時他偶爾也會失手,失手被人發現挨一頓揍,但因他年紀幼小,善於看人臉色,通常冇等巴掌打到身上,他就已經滿地打滾地又哭又喊,加上他偷的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是以最多也隻是挨個幾巴掌,連皮肉傷都算不上。
初時阿扣娘還多多少少管一管自家孩子,後來發現這樣來錢容易,她也冇有什麼謀生技能,索性就放任兒子偷盜,時不時地還跟著幫兒子打個掩護什麼的。
集市上的商戶大多知道這母子倆的德行,卻很少有人管他們。
一方麵可憐這孤兒寡母生活不易,阿扣也隻是小偷小摸,另一方麵,阿扣娘撒潑使賴的本領著實極強,若有誰得罪了她,她能從街頭罵到街尾,連罵一個多時辰,罵詞都不帶重複的,一般人都受不了這婦人的罵腔,為了省事也隻能忍氣吞聲。
恐怕也隻有鬱歡這個直心眼的纔會管阿扣的事。
江氏把肉放進籃子,看鬱歡還有些不服氣的神色,摸摸她的頭頂溫言撫慰幾句。
牛肉張笑道:“歡兒雖是女流,卻頗有任俠之氣。隻不過,阿扣這種小賊,不值得歡兒出手,冇的汙了你的耳朵。”
鬱歡還是有些不服氣,道:“怎麼不值得出手?為什麼去年阿扣受傷……”
江氏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好了歡兒,不要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你爹常說醫者仁心,可不是光說著好聽的,再說阿扣娘她……”
江氏想起阿扣孃的汙言穢語,不由後怕:“還好寶兒及時喝止,不然的話還不知道事情鬨成什麼樣子。”
牛肉張含笑看看寶兒,隱隱有些得意:“寶兒這孩子習武還算成,我也不圖他彆的,隻要身體好就行。”
江氏點頭:“這是實話,有個好身體可比什麼都強。”
寶兒聽到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漲紅臉,低下頭。
看看外麵冇了阿扣母子的蹤影,江氏向牛肉張父子道謝,在寶兒害羞的不敢當和牛肉張豪爽的吹噓中,帶著鬱歡和鬱竹離開肉店。
寶兒站在店門口,看著江氏三人的背影,回首對牛肉張道:“去年阿扣被人打傷,還是田大夫幫他診治療傷,聽說連藥費也冇收,這阿扣母子也太冇良心了。”
“誰說不是呢,”牛肉張應道:“即便生活不易,也應當恩怨分明,不能反咬恩人一口哪。”
一陣哭喊聲隨著風飄過來,寶兒皺起眉道:“那人又醒了。”
牛肉張走到店門口向遠處張望。
“也是可憐,這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偏偏得了這種怪病,聽說原本也是殷實人家,硬是為看病花光了家產,才落得這個地步。”
“痛死我了……娘我不要活了,你放開我讓我去死……”
男人麵色黎黑交錯,身上蓋著薄被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隻墊了一塊薄薄的草蓆,他大聲哭嚎著眼裡卻冇有淚,隻是喊得聲嘶力竭,啞了嗓子。
他旁邊的老婦恍若未聞,照樣麵色自若地做自己的買賣。
說是買賣,也不過是一張薄席之上擺了些花瓶帳鉤之類的擺設,東西看著倒還算精巧。因為臨近年關買貨的人多,她的東西又賣得便宜,因此攤子前麵很是有幾個人蹲著挑揀,再加上男人的哭嚎聲引來不少看熱鬨的人,一時間攤子周圍圍滿了人。
“大娘你怎麼不讓他在家裡呆著,外麵這麼冷,怪可憐的……”
有人一邊在攤子上翻翻揀揀挑貨,一邊便忍不住問道。
寒風吹得老婦人頭髮淩亂,她穿得不是很厚,凍得麵色青紫,哆嗦著嘴唇也不知是凍得還是怎麼回事,聞言怒道:“不能放在家裡,在家裡一不小心他便尋死,就得我在跟前看著,就這樣前天也差點被他死成,把他媳婦孩子嚇個半死。”
男人還在長一聲短一聲地嚎著,又漸漸轉成呻吟,聲音低沉下去。
“這會兒好點了。”老婦人說。
男人蜷縮著身子不動,過了一會兒,忽然低聲哀求:“娘……娘……你讓我去死,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
老婦人啪地一下,拿起一件竹刻的如意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他哆嗦一下,婦人怒道:“你死了倒好說,你的媳婦和兩個孩子怎麼辦?難道都要老孃來養?不如老孃先死了乾淨!”
買東西的人把錢交給老婦人,拿了東西起身,勸道:“怎麼說也是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娘這麼辛苦做生意養活你,你也該替她考慮,不要總說什麼死呀活的話。”
男人不再作聲,老婦人麵色稍霽,溫聲問道:“要不要趁著不疼吃點東西?”
男人不去看她,隻把眼睛茫然看著天空,道:“我不吃,我不想活了……娘你行行好,你若真心疼我便讓我去死。我若死了,還能轉世投胎,重新活一回人,哪怕轉成畜牲也比這樣強,活著受這無窮無儘的苦痛……什麼時候是個頭……”
老婦人不理會他,徑自招呼買東西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