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四說完又陪笑:“官爺可要進來坐著喝杯茶?”
兩名官差不耐煩地說道不了,便解開馬匹韁繩準備上馬。
年老四趕緊關門上閂,躲在門後聽著外麵的動靜。
他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兩位爺可是來抓捕那田家人的?”
果然是這賤婦向官府出首!年老四聽出這是阿扣孃的聲音,心中大罵不已,田家免費為她診病,還經常資助她銀子糧食,她反倒對田家反咬一口!這賤婦的心腸真是夠毒的!
年老四躲在門後,聽到官差答道:“你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不過兩位官爺可知田家跟胡……”
話說到這裡,一陣如雷般的轟鳴聲響起,中間夾雜著大聲的呼喝,語調騫澀難懂,正是胡語!
“這是……”兩名官差變了臉色,極快地翻身上馬一抖韁繩,馬鞭猛擊馬臀,馬兒厲嘶一聲,向另一邊巷口飛馳而去。
直到這時,年老四才聽到他們的下半句話:“胡賊來了!”
完了!
伴隨著隆隆的馬蹄聲,年老四靠著門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灘水跡在身下漸漸洇開,他嚇得尿濕了褲子。
胡賊來了?!阿扣還在家裡,須得叫他快逃!
阿扣娘吃了一驚,顧不得多想便撥腳向自家方向跑回去,跑到半路迎麵遇到出來找她的阿扣。
“娘,快跑……”
巷子的另一頭,已經出現了胡族閃爍的刀光,馬蹄聲如雷動,向巷子中逼近。
阿扣娘塞在阿扣手裡什麼東西,推了他一把:“你快逃!”
“娘……”阿扣惶惶叫著,伸手來拉他娘。
阿扣娘用力推他一把,怒道:“快跑,快滾啊!”
阿扣哭著同她拉扯,她反手給阿扣一耳光:“你快逃,娘老了跑不動,你若不逃我先撞死!”
阿扣對上母親決絕狠厲的目光,情知她真的會這樣做,忽然痛叫一聲,轉身就跑。
蹄聲已近,雪亮的刀光揚起,被日頭一照,耀人眼目。
阿扣娘看著兒子跑出巷口,理了理頭髮轉過身。
活著不易,死該是很容易的吧!
馬匹的腥臊氣味傳來,胡族騎兵的獰笑撲入眼簾,越來越近。
閃亮的刀光從空中劃過,一蓬鮮血揚起老高儘數灑在旁邊的青石牆上,那揮刀的胡族士兵忍不住回頭望去,剛纔那婦人被殺死,竟然聲息全無,莫不是個啞子吧?
阿扣娘看到碧藍的天空翻了個個兒,又看到自己無頭的身體慢慢倒下,心裡隻念著一件事:不能出聲,阿扣聽到會忍不住回來找她的!
死,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阿扣磕磕絆絆地在荒野裡跑著,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躲過胡兵的追殺,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莊子外邊來的,周圍荒蕪一片,四野茫茫,極遠處連綿的山脈皺褶中有未化的積雪,天空碧藍,晴日朗朗,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似乎是在夢裡一樣。
然而他又知道這不是在夢裡,遠遠地慘叫哭喊和馬嘶聲傳來,夾雜著胡人奇腔怪調的笑語。
鎮子上空騰起黑色的煙柱,空氣在熱氣的炙烤下扭曲著。
娘該不會有事吧?她那麼精明能乾,應該不會有事吧?
阿扣把攥得死死的手放到麵前攤開,那裡麵是一塊小小的碎銀子,是阿扣娘臨彆時硬塞在他手裡的。
新的煙柱不停地騰空而起,整個鎮子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與此同時,鎮子遭劫的事也傳到了縣城裡,原本就有些混亂的縣城裡更加人心惶惶。
流民陡然間多了起來,討飯的,賣兒女的,因失去親人在大街上放聲痛哭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幾分惶然的神色。
客棧爆滿,路邊也睡著無家可歸的人,好在過完年天氣已經轉暖不少,就是這樣每天也有不少凍死的人,每天清晨都要拉滿滿一車的屍首送出城去。
客棧裡,田家一家人愁眉不展,全家人已經在客棧吃住三天了,最近幾天房錢和吃的東西價格都在暴漲,再找不到房子的話,估計從家裡帶來的錢就要花光了。
“冇有找到房子?”江氏憂心忡忡地問,街上流民越來越多,治安不好,田治輝不讓江氏和兩個女兒出客棧,找房子的事隻是他和寶兒在張羅。
田治輝和寶兒坐在桌前,兩人都瘦了很多,寶兒神情憔悴憂急,田治輝鬍子拉碴的,幾乎都讓人認不出來了。
他端起鬱歡遞過來的熱水喝了一口,神情隱隱憂急卻又儘量裝著輕鬆的樣子搖頭道:“冇有,哪有那麼容易的事,要找合適的房子可不是一天兩天能成的。”
江氏背過身去,無聲地歎了口氣低聲道:“你們餓了吧,我去跟小二買點吃的讓他們送上來。”
田治輝連忙擺手:“我們已經吃過了,你和歡兒竹兒吃了冇?”
其實為了省錢,江氏母女三人冇有吃晚飯,但她不願相公擔心,略一點頭道她們也吃過了。田治輝猶不放心,向兩個女兒看過去,鬱歡和鬱竹表情沉重地點頭示意吃過了。
“吃過就好吃過就好。”田治輝點頭:“事情總會有法子的。”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對上寶兒的目光更不敢和他多說話,江氏有心問問牛肉張的情況,看到寶兒的樣子也不敢張嘴。
寶兒更是沮喪害怕,他除了打聽房子,還一天十幾次地去羅家肉鋪守候,希望有父親的訊息,最好能見到父親本人,可是每一次過去,夥計投給他的都是同情又愛莫能助的目光。
聽說鎮子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大火整整燒了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當中,胡族也冇閒著,又血洗了附近的另一個鎮子。
看胡族這個樣子,不像是因為冇吃的出來劫掠一把,倒像有計劃有步驟的軍事行動。
鬱竹心裡暗暗著急,也不知這縣城的縣令有冇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冇有向上級請報援軍,若冇有援軍,這小小的禮縣縣城,隻怕不夠胡族幾輪攻打的。
“父親,明日我和你一起上街去找房子。”看到田治輝起身要走,鬱竹出聲道:“走的時候來叫上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