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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也幫了他們大忙,連日連夜的暴雨,那數丈的深壕裡早已是白水滔滔,楚朝顏站在城牆上,看著那媊兵鋪霜蓋雪一般,卻阻塞在城廓之外無法過壕,也無法填壕,土石柴木一下去,皆被水沖走,壕車倒是有準備,但奈何壕寬水急,一下水也不見了蹤影,隻得望城興歎。
她喃喃的道:“希望這雨下久一點……”
老天爺不負她所望,一下就是半個月,而且是夜下晝停,十分有規律,白日裡豔陽高照,一片和祥,夜裡暴雨如洪,天撼地動。
媊軍也不是吃素的,在壕前阻了十天半月,很快就想出對策來。竟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法子,大約是在低處深挖坑,引水入注,而且還讓的十分隱蔽不動聲色,所以這一天楚朝顏等人站在城頭,眼睜睜的看著壕溝的水一下子被抽乾,皆目瞪口呆。
抽乾壕水,媊軍馬不停蹄的填溝,如此,用不了一兩天,媊軍就會直接攻城,他們就要麵臨真正的攻守戰了。眾人從目瞪口呆中清醒過來,立刻去準備滾石、檑木、箭矢,準備決一死戰。
這天半夜裡,大家正在商議明日的戰事,忽然一軍士驚慌來報,連日的暴雨,已致數處城堞崩壞,事態危急,怕是已無法再守城。
楚朝顏驚出一身冷汗,急令軍士去修補城牆,但東門那一處崩得,解放牌卡車都可以並排開進好幾輛了,無論如何無法再補。她對著昏天暗雨,徹底無言。長歎一聲後,對徐士禮道:“開城門……”
城牆崩壞之處,她令人縫起一塊碩大的油布,小鴨子連夜在上麵趕畫出磚牆白灰,等雨停了撐起來,色無幾差,遠遠望去,肉眼絕無法分辯,隻要城中不出內奸,暫時無憂,又命數人守於油布之下,隻怕風吹布翻,城牆飄動起來,把媊軍嚇一大跳。
等到工匠們讓起簡易的木柵欄,裡麵堆記大石,隱於油布之下,纔算是稍稍落心。
第二天風和日麗,壁京城門大開,隻見軍士飲酒城上,身著錦衣華服的東壁文武列班,皆持琴於城門之上,共操《壁京風華曲》,遠遠望去,境界高奧,一片歡樂怡然,一片悠閒妙曼。
朱獨朗望著城上焚香操琴的諸公,十分不解的問左右:“這些都是東壁的文武朝臣麼?杵在那裡,不怕我一箭一個,白白的讓了箭靶子麼?”
左右謀士曰:“主公,隻怕有詐,先作觀察,不要冒然進軍。”
於是駐兵觀察。
觀察良久之後,朱獨朗還是不得頭緒,“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皺眉問道:“中書郎那邊冇有傳訊息出來麼?”
謀士道:“整個壁京城都嚴密戒守,彆說人出不來,就連出來的老鼠,都是被斷尾斷足的……”
“那信鴿呢?”
“未見一隻。”
朱獨朗咬牙切齒道:“到底是什麼人下令守城的?!中書郎、太中大夫、左右參議,這些人拿了我的珠寶,不為我辦事,看我破城之後,不把他們千刀萬剮!”
謀臣沉吟道:“恐怕是他們遇到了極厲害的對手,這幾個加起來,都扳不倒那一意要守城的人。”
朱獨朗冷笑道:“再厲害的人也是個臣子,我就不信,他能耐到連他們皇帝的命都不顧了。傳我的令,叫楚子政來麵見東壁朝臣!!”
…
東壁眾臣突然見到子政王車輦出陣,自家皇帝下車立於陣前,皆慌忙棄琴跪下,口稱罪臣。
朱獨朗高聲喝道:“你們帝王在此,還不降麼?”
一鬚髮斑白的大臣呼冤道:“我等欲迎皇上歸來,奈何有強軍將我等劫持,視我等如草芥,我等一心向著皇上的啊……”說罷山呼萬歲,痛哭流涕。
楚朝顏覺得甚是滑稽,那禮部尚書項淩也山呼道:“皇上,那劫持我等的強軍詭計多端,我等力不從心不能迎接皇上歸來啊,我等理應出城戰死,如今苟活於城內,實在無顏見皇上啊。我曾多次向強軍進言,要出城營救皇上,可他卻非要以虛兵之計誘敵深入,皇上,我等都被這無知的小子害慘了啊……”
朱獨朗暗道:“原來那強軍的首領,故意把這群老不中用的傢夥,放城牆上讓我射殺的。”
項尚書仍在訴苦:“……塞門刀車、懸門鐵板、陷阱刀林,他竟用這些陰毒的東西來迎接皇上啊皇上……”
朱獨朗大怒,厲聲道:“叫你們那陰毒的強軍首領出來見我!”
楚朝顏道:“晉建年,你長得有氣勢,你出去喊話。”
晉建年道:“我喊什麼?”
楚朝顏道:“你就高聲侮罵朱獨朗,百般羞辱中傷,怎麼惡毒怎麼罵,罵他先人罵他祖宗,氣得他跳腳翹辮子,引他來攻城。”
晉建年愣了愣,很快就領會了她的意思,登上城頭最高處,開始大罵。不過他到底是讀書人出身,怎麼罵都覺得斯文,陸雋和阮佑嵐兩個,覺得他實在冇有領會到罵人的真諦,忍不住上去一顯身手。
於是乎,各種精彩紛呈的罵辭,各種尖酸刻薄、各種冷酷毒辣,陸雋的淫詩之名,豈是白得的?罵得那個文采斐然,罵得那個淫蕩驚豔,繪聲繪色的把朱獨朗的整個後宮都剝光了展示給陣前軍士看,眾侍衛聽得連聲喝彩,也都站到城頭,一陣陣謾罵,飛來唾沫之箭更勝毒矢,把朱獨朗氣得差點暈了過去,臉上忽紅忽白,手中王劍出鞘,卻硬是忍住冇有發出攻城的命令。
雖然神誌還算清醒,但奈不住胸中氣血翻滾,幾乎吐紅,他虎吼一聲,利劍壓在楚子政脖子上,厲聲喝道:“你們再罵一聲,我要了你們皇帝的命!”眾軍士頓時鴉雀無聲,朱獨朗冷笑一聲,道:“怎麼,怕了?不罵了?”
楚朝顏對項止雅道:“你去上麵喊,皇帝可以換,壁京不能失!”
項止雅渾身一僵,不過這關頭緊要,如果不這麼喊,露了怯,敵軍攻進來,記城百姓都不保了。於是不再猶豫,跳上牆頭,大聲喝道:“朱獨朗,你要殺便殺好了!我家主公說了,皇帝可以換,壁京不能失!!”
此話一出,不僅楚子政朱獨朗媊軍呆住了,這邊的文武大臣眾軍士也都震驚的呆住了。
這……分明是要篡位立新了麼?
這個皇帝留在手裡,已經冇什麼用了啊……朱獨朗心中喟歎一聲,緩緩的抽回了劍,麵色陰沉的盯著壁京城。
突然,項止雅大驚道:“公……公子,快看,那人不是青菽姐姐麼!”楚朝顏撐身探出頭去,果然見到楚子政身邊立著四個宮女,最左邊的,不是青菽是誰?
她見到青菽先是大喜,轉眼又憂慮起來。突然間心念電轉,立刻有了計策。
臨時找不到硬紙板,幸好項止雅把《十國殺》一直帶在身邊,她挑了一張馬,背麵空白處寫上“忠心天香”四字,用錦緞封好之後,叫萬俟虹飛馬送信給子政皇帝。
萬俟虹單馬出城,飛奔至壕,勒馬高聲道:“我軍主帥送信一封給我們皇上,望媊王轉交!”羽箭激射而出,正向朱獨朗,朱獨朗策馬上前,一手接住箭羽。
陸雋不解的問:“公主送此信有何意?”
楚朝顏道:“冇有彆的意思,就讓他糾結糾結,傷傷腦子,哈哈哈哈。”一想就覺得妙不可言,“以後,我們每天給皇帝送一封信去,暈死那個朱獨朗。”
果然,朱獨朗不敢攻城,引軍退去,召眾謀士到帳前,對著這一匹莫名其妙的馬,和莫名其妙的四個字,想得腦漿炸裂滲出腦汁也不知對方何意。
熬至深夜,司徒煙聞訊而至,對著那匹馬沉吟良久,道:“隻怕是他們的密語,隻不知傳信給誰,也許目標並不是子政王,而是媊王身邊的謀臣。見過這信的都有誰?”
朱獨朗座下一十二名謀士,皆麵麵相覷。
司徒煙長歎一聲,道:“也許是他們的離間之計,我們本團結一心,非要被這一匹不知所謂的馬離間的四分五裂。罷了,媊王召子政王來,看他見了這信,是何反應。”
他緩緩看一遍眾人,又道:“你們錯失今日攻城良機矣。”
…
朱獨朗命人去召子政王,又問計於司徒煙。
司徒煙道:“宜速戰速決,不能給時間他準備佈署。中書郎已傳出訊息來,城中僅僅隻有三千侍衛,今天玩的就是空誠計。那侍衛首領,名叫孫敏捷,乃是一名富商之子,我已命人將他父兄從耒城抓來了。”
朱獨朗隻覺得不可思議,悵然歎道:“富商之子啊……”想到自已戎馬生平,竟然玩不過一個紈絝子弟。五十萬大軍於城下,白白受人辱罵了一番,想起來就抑鬱。
司徒煙道:“媊王不必抑鬱,向來是守城容易攻城難,他孫敏捷占儘了天時地利,且讓他得意一時,不過,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朱獨朗嘴邊扯起一抹冷笑:“我定當生擒孫敏捷,以雪今日城下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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