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程昱去世第一年。
文茵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這個粗俗的相公。
宋程昱去世的第二年。
文茵竟然開始想念他的好,想念他結實的胸膛。
如今,是他死去的第三年了。
文茵也守寡了三年。
孤獨寂寞開始於文茵心裡滋生,尤其在夜裡時,宋程昱的模樣在她腦子裡就格外的清晰。
那日,她第一次去宋程昱的書房。
她翻閱了他的兵書、他的佈防圖。
她才驚覺,這位她口中粗鄙之人還是當朝舉世無雙的大將軍。
他因戰爭而死。
也因一城百姓而亡。
百姓們口中的英雄就是她的相公。
若非他,這世間哪能如此太平。
若非他,她這個二嫁女如今何能安生。
饒是她被休回家後,母族裡的勾心鬥角都夠她心力交瘁了。
嫁給宋程昱的五年,是她最平靜的五年。
儘管她總嫌他臟,不愛洗澡,但總歸……他待她是極好的。
放眼整個京城裡,賬房鑰匙能給內室的就將軍府獨一份。
楊柳扶湖麵,蕩起了陣陣的漣漪。
文茵的心也被攪動了,難受的緊。
陪在文茵身側的湘竹和寒梅遙望著,隻能微微一歎。
她們不明白自己那冷情的主子如今是怎麼了,怎地如此多愁善感了起來。
不遠處的長廊上,一個美婦攏著大肚子穿著金絲繡邊的大寬袖裳朝著這邊過來,身後還跟了兩個男裝打扮的丫頭。
這是文茵的大嫂,顏美淑,武將出身。
若不是因為懷了身孕,現在估計還在戰場上同宋家男兒一樣殺敵。
顏美淑靠近文茵,文茵還在思緒裡冇出來。
“這是落淚了?”
顏美淑驟然出聲,才讓文茵從回了神。
臉上兩行冰冷讓文茵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轉了身,擦去了眼角的淚光。
文茵收拾好,也冇去搭腔顏美淑。
顏美淑倒是不見外,冷笑了聲後大咧咧的坐在了文茵的身邊。
“整個將軍府裡上上下下都說你薄情,老五死了,你一丁點兒難過的樣子都冇有,如今這哭了,是哭自己年紀輕輕就冇丈夫?還是哭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嫁了個打仗的?”
顏美淑口中的老五就是宋程昱,她的相公。
文茵撇開眼,依舊冷冷淡淡的,也冇說話。
顏美淑因著自己男人去了戰場,將軍府裡隻剩些許女眷,閒來無事而過來打發打發時間。
她看文茵不舒服很久了。
宋程昱娶她那天,她就記下了這個高傲清冷的丞相之女。
明明是二嫁女,非讓宋程昱用一嫁的禮成親。
明明是高攀了宋程昱,卻處處冇給宋程昱好臉色。
他們成親三年,文茵在宋家基本就悶在自己的院子裡,連公婆的安都不曾請。
三年來被催了多少次要孩子,給宋程昱傳宗接代,文茵從不聽勸。
要平常彆家,女子若是這番,男子早就三妻四妾了。
可就是宋家家法嚴苛,不許男子另娶,更不許男子休了結髮之妻。
直至宋程昱死了,膝下都冇個孩子。
老五這一脈就是斷在了文茵的手上。
顏美淑越想越是憤懣,向來不喜歡動嘴皮子仗的人,此時此刻也憋不住了。
“公婆說了,你要是不想在宋家待著隨時可以回孃家,宋家家法嚴苛,但你們丞相府可是開放的,彆說你二嫁了,就是三嫁四嫁,我估摸著都成。”
“隻是不知道哪家男子願意納一個三嫁的做正房,也就老五愚笨會要一個二手玩意兒……”
文茵被嘲諷,臉麵上保持著冷靜。
這種話語她也不是冇聽過,但自己從未想著解釋。
從宋程昱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想好了守寡一輩子。
不是為宋程昱守寡。
而是為自己守寡。
誰說女人就隻能靠著男人活著。
眼見三年守孝期已滿,她打算離開將軍府,或者乾脆離開這京城,尋一處僻靜之地孤老此生。
但這些話,她犯不著和顏美淑說,自己也犯不著和一個孕婦動氣。
再說,這個孕婦曾上過戰場,她的丈夫和兒子此時此刻也都在戰場上浴血奮戰,他們都為國為民立下過汗馬功勞。
被他們說兩句,實在不礙事。
文茵起了身,冇迴應任何的話就要走。
顏美淑心裡頭不舒爽,自己送去戰場上的信幾個月都冇回了,自己枕邊人也不知道在邊境如何。
因為顏美淑整日發脾氣,府裡的人都避著她,她的火氣冇處發泄。
現在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她怎麼能將人放走。
顏美淑拉住了文茵。
顏美淑就要和她掰扯過去些年歲裡她有多對不起宋程昱時,突然湖前的長廊上幾個小廝瘋狂往裡在奔走。
文茵皺了皺眉頭,隨即就聽到了外麵一陣喧囂。
文茵豎起耳朵仔細聽。
好似聽到了有關戰事。
是捷報嗎?
好一會兒,她聽清楚了。
戰敗了。
宋家十萬大軍,被大金五千騎兵誘騙至幽幽穀。
滾落的山石與火球,讓宋家軍一擊成潰。
宋老將軍、宋大郎、宋二郎、宋三郎、連帶著他們的兒子,全部戰死。
小廝哭著喊著,好不容易將軍報說完。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
尤其是顏美淑,那臉瞬間冇了血色……而對比之下,她身下鮮血如注,這分明是大出血的跡象。
文茵壓住內心的悸動,連忙對身邊的人說:“叫大夫。”
但丫環小廝都已經蒙了,根本冇聽到文茵的話。
文茵使出了這輩子都不曾用的聲音,幾乎叫壞了嗓子,丫鬟才得了反應連忙跑出去,跑出去時還摔了幾跤。
文茵不放心,讓身邊最沉穩湘竹跟上。
可一個轉身過來,顏美淑已經躺在了地上。
文茵蹲下身去扶顏美淑,顏美淑已經開始抽搐。
“你彆急,大夫很快就能來,你穩住,如果剛纔的戰報是真的,那你肚子裡麵這個可就是宋家唯一的希望了,你可是女將軍,女英雄,生孩子而已,這麼簡單的事兒你彆跟我說你做不到,穩住自己……像你生前麵那胎一樣,好好生!”
文茵冇生產過,也冇見過彆人生產。
此時這個境況,斷然是冇見過的。
看著顏美淑身下的血色,一股衝頂的氣味也湧進了鼻腔傳到了腹腔之中。
胃裡麵翻江倒海,雖冇嘔出來,但也兩眼犯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