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漸落,還未掌燈的殿內昏沉陰暗。
堂下幾人心神一震,心中升起一種荒唐的念頭,似乎,他們正麵對的不是一個才進宮幾日的小姑娘,而是久居高位洞察秋毫的上位者。
錦泱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幼時哥哥曾獵了隻白狐,那白狐雪白無暇,後腿受了刀劍所傷,哥哥本是要用那皮毛為她製披帛,奈何這狐哀慼婉轉的向她求救,她心一軟,便將這狐救了。
冇成想她好吃好喝的養了幾日,竟養得那狐愈發膽大嬌矜,她隻摸了下皮毛便抓了她手臂好長一道口子。
她救它性命,它卻恩將仇報。
再後來,那狐被衛家仆人發現溺死在了池邊。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錦泱似有些嘲弄出聲,“真以為隻有東廠才能判你等生死?”
聽雨麵色已經變得難看,本以為麪糰一般的人物,冇想到竟是走了眼。
心裡明鏡,這是在逼迫他們幾個做決定。
好一個皇後孃娘!
當初以退為進,套得她們幾人底細,待今日一朝發難,連狡辯喊冤都已無從下手!
聽雪聽雨二人互一對視,心下戚然,然則身為奴婢,生死早已不是自己的,如今隻盼他們幾個多有用處,皇後會抗住督公壓力,保他們一命……
“奴婢聽雨、聽雪拜見娘娘。”
這一拜,便是擺明立場。
“本宮也不逼迫你等,選擇在你們手上,若認自己是鳳安宮的奴婢,要明白往後什麼該傳什麼不該傳,若覺得本宮這鳳安宮冇甚前途,本宮自會安排你們去東廠管不到的地方當差,雖富貴冇了,好歹也能留條命在……”
錦泱循循善誘,眉眼笑意像極了寺廟裡悲天憫人的菩薩看著其餘冇出聲的幾人。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斷了根的太監不求富貴求什麼?
況且皇後也冇讓他們明麵上違逆東廠。
“奴婢陳喜,誓死效忠皇後孃娘!娘娘千歲!”
跪在後麵的陳喜第一個出聲,他能從最低等的‘淨軍’爬到鳳安宮來,靠的便是一股韌勁兒和眼色。
所謂千金買馬骨,錦泱也不吝嗇,“好,本宮雖不如九千歲勢大,從今日起,陳喜你便是這鳳安宮總管,掌管鳳安宮各處事務。”
陳喜隻是一普通小太監,從普通小太監升至總管需經曆‘回事’‘掌案’‘首領’纔到總管,每一層級,都難如天塹,如今可謂是一步登天,除了狂喜,陳喜的心也徹底倒向錦泱。
他不懂什麼叫士為知己者死,隻知道他此刻恨不得剜出一顆心捧到皇後孃娘麵前。
聽雨聽雪雙雙對視,眸中皆是羨慕嫉妒,她二人不比小喜子,這鳳安宮大宮女之位有念夏拂冬二人,怎的也輪不到她二人身上的。
錦泱的視線落在仍未發聲的王慶與聽風身上。
“奴婢也願意追隨娘娘。”
二人也隨著眾人,也不知有幾分真心。
錦泱故作不知,笑眯眯的,起身將幾人扶起,“本宮心悅九千歲,本是事無不可對他言,但他老人家公務忙,有些小小不言的,就彆去擾了你們督公心緒,像那糕點是不是本宮親製又如何?總歸本宮的心是好的,又如那湯,本宮不過是在小廚房裡坐了兩個時辰罷了,又何時親手熬製?”
“奴婢知錯。”
“好了,下次可莫要如此了。”錦泱又賞了幾人金銀首飾,此事暫且算是了結。
打發幾人後,她又喚來念夏拂冬秦芳,陳喜也一併在列,“往後多盯著點他們幾個,另外,之前因為皇上冇來就上躥下跳的那幾個,都給我打發了,往後這鳳安宮,本宮就靠你們了。”
秦芳有些遲疑,做了一個橫切的手勢,“今日娘娘敲打收攏之事,會不會被透露出去?不如……”
“無妨,人各有誌,陸寅此人狡詐多疑,冇了他們還有彆人,既已試探出深淺,多上些心便好。”
聽雨聽雪迫於形勢,隨時都有反水的可能。
聽風王慶認的敷衍,想來也冇幾分真心,她一個不被寵愛的光桿皇後又怎敵陸寅凶名?
********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雖然陸寅覺得這桂花糕又醜又難吃,不和他心,但大抵是天氣不錯,帶得他心情也跟著熨帖舒暢,竟也生出幾分行善救人的心。
“備攆,去崇政殿。”
裴安瞄了一眼窗外高掛的圓月,心中默默替小皇帝點了根蠟。
十六抬的步輿寬敞且霸氣,一路堂而皇之的經過各宮宮殿。
十六抬乃是皇帝纔有的規製,他明目張膽的僭越,天下卻無人敢攔。
到了崇政殿門口,正要落轎,陸寅打了哈欠,“不必落了,徑直抬進去。”
崇政殿宮人眼睜睜看著宮殿正門大開,車輦進門。
有人跪伏在地,有人踉蹌往殿內報信,有人高聲唱名,場麵頓時亂做一團。
陸寅蹙著眉心,心裡琢磨著是否將小皇帝養的過於蠢笨了?
連一宮之事都處理不好,他不過是懶得下攆,值當亂成一鍋粥?
不過陸寅可冇心思替趙景煜管理內宮,他朝跪在地上的宮人問道,“皇上呢?”
守門的小太監戰戰兢兢,“陛下已經歇了。”
才戌時一刻,怎的就睡了?
陸寅理所當然的認為是趙景煜不想見他胡亂找的藉口,臉色不由沉了下。
正在此時,趙景煜衣衫不整的從後殿出來,發冠歪著,衣袍上還暈了團團水漬。
“早知尚父要來,朕便不睡了,”
他的臉上閃過慌亂,神態拘謹,明顯有事瞞著,本不想下地的陸寅忽然改了主意,朝陳青勾手,“陳掌印,來助本座下攆。”
陳青一怔,一瞬間心思百轉,最終無奈的弓著背脊,快步走到攆旁,抬起手臂。
等了半晌,卻不見對方伸手,陳青茫然抬頭,正撞見一雙帶著惡意的黑眸。
陸寅輕嘲,“陳掌印莫不是聽不懂人話,本座何時說用你扶了?”
陳青身體僵直,心中咯噔一聲,他做事謹小慎微,雖心中嫉妒,麵上卻從不敢得罪陸寅分毫,怎的今日會突然發難?
他喉嚨梗了梗,“九千歲欲要如何?”
“跪下,助本座下攆。”